如果有別的人看見,一定也會以為自己看到的隻不過是種幻覺。
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會發生的。
麵對著天下最可怕的敵人和最可怕的武器,生死隻不過是呼吸間的事,他居然還這麼從容悠閑,居然還叫人替他搬椅子換衣服,居然還要喝酒。
隻要是一個神誌清醒的人,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可是卓東來卻做出來了。
箱子已經開了,蕭淚血也不再有任何動作。
這個神秘而可怕的人本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幽靈,現在忽然又被冥冥中的主宰將他的精魂召回去,將他變作了一個上古時就已化石的屍體。
卓東來又倒了杯酒淺淺啜了一口,才回過頭去問卓青:“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這位蕭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卓東來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這二三十年來,死在他手下的江湖大豪武林高手最少也有四五十位。”
卓青聽著。
“他手裏提著的這口箱子,據說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卓東來說,“我一向不太謙虛,可是我相信隻要他一出手,我就是個死人。”
他看著蕭淚血手裏的箱子。
“現在他已經把箱子打開了,因為他本來是想殺了我的,卻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出手。”
卓東來淡淡地說:“他居然寧可變得像是個呆子一樣站在那裏看我喝酒,也不出手。”
蕭淚血沒有聽見。
無論卓東來說什麼,他都好像完全聽不見。
卓東來忽然笑了。
“他當然不是不敢殺我,像我這樣的人,在蕭先生眼裏,也許連一條狗都比不上。”他又問卓青,“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殺我?”
“不知道。”
“他不殺我,隻因為他已經沒法子殺我了。”卓東來說,“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那裏等著我去殺他,像狗一樣地殺。也許比殺狗還容易。”
這種事本來也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沒有人敢在蕭淚血麵前這麼樣侮辱他,就正如以前也沒有人敢侮辱卓東來一樣。
“卓青,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天下無雙的蕭先生怎麼會忽然變成了一條狗?”
“不知道。”
“你應該看得出來的,多少總該看出來一點。”卓東來冷冷地說,“如果你連這種事都看不出來,要活到二十歲恐怕都不太容易。”
“是的。”卓青說,“這種事我多少都應該能看得出一點的。”
“你看出了什麼?”
“蕭先生恐怕是被人用一種很特別的方法製住了,全身的功力恐怕連一分都使不出來。”
“對!”
“蕭先生本來是人中之龍,並不是狗。”卓青說,“隻不過蕭先生也知道,如果龍死了,就算是一條神龍,也比不上一條狗了。”
他說得還是那麼平靜,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可是狗也會死的。”
“當然會死,遲早總會死,可是至少現在還活著。”卓青說,“不管是龍是人是狗,能多活片刻也比馬上就死了的好。”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該放棄。
“可惜現在我已經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希望了,”卓東來說,“無論誰中了‘君子香’的毒,恐怕都不會再有什麼希望了。”
“君子香?”
“君子之交淡如水,惇惇君子,溫良如玉,君子香也一樣。”
“一樣?”
“水一樣清澈流動,無色無味,玉一樣溫潤柔美。”卓東來的聲音也一樣溫柔,“唯一不同的是,君子香這位君子,其實是個偽君子,是有毒的。”
他微笑:“如君子交,如沐春風,這位偽君子的毒也好像春風一樣,不知不覺間就讓人醉了,一醉就銷魂蝕骨,萬劫不複。”
“蕭先生怎麼會中這種毒?”
“因為我在蕭先生眼中隻不過是條狗而已,比狗還聽話,在蕭先生麵前,有些事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心裏一想,神色就難免會有些不對了,就難免會被蕭先生看出來。”
卓東來又斟了一杯酒。
“蕭先生當然也想不到我早已把君子香擺在一個死人的衣襟裏,隻要蕭先生走近這位死人,動了動這位死人的衣著,君子香就會像春風般拂過他的臉。”卓東來歎了口氣,“蕭先生當然想不到一條狗會做出這種事。”
“是的。”卓青說,“以後我永遠都不會把一個人當作一條狗的。”
老人已死,蕭淚血最想知道的一件秘密也隨死者而去。
在他看到死去的老人時,當然要去看一看老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是怎麼死的?
要查看一個人的死因,當然難免要去動他的衣裳。
卓東來早已算準蕭淚血隻要活著就一定會來,所以早就準備好君子香。
這實在是件很簡單的事,非常簡單。
簡單得可怕。
卓東來又在歎息:“這位老人活著時並不是君子,又有誰能想到他死後反而有了君子之香?”他歎息著道,“有時候君子也是很可怕的。”
他說的並不是什麼金玉良言,更不是什麼能夠發人深省的哲理。
他說的隻不過是句實話而已。
05
黃昏時司馬超群已經回到長安城。
這裏是他居住得最久的地方,城裏大多數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現在看來卻好像變了樣子。
古老的長安是不會變的,變的是他自己。
可是他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有些什麼地方改變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是在他踏上那條石板縫裏仍有血跡的長街時?還是在他聽牛皮說到釘鞋的浴血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