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露笑道:“對了,人家孝順的東西,你推也推不掉的,追他做什麼?”
打開那十幾隻竹籃,籃中果然都是些鮮肉蔬菜,依露歎了口氣,道:“可惜……”突地舉起籃子,將十餘籃鮮肉蔬果都拋入海中。
狄揚展顏笑道:“我隻當你嘴饞起來,就舍不得丟了!”
依露笑道:“我就饞成這副樣子麼?我倒要你猜猜,他那主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
狄揚道:“也許是敵,也許是友,說不定……”
依露截口笑道:“說不定還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呢,是嗎?”
狄揚笑道:“說不定又是什麼幫幫主的妹子看中了我,特地送些東西,來拍我的馬屁。”
依露頓足嬌嗔道:“你要死了,葉家妹子,快幫我來撕他這張油嘴。”
這夫妻兩人俱是一般生性,無論說什麼嚴重之事,卻不肯板起麵孔說話,心裏縱然有千百件心事,麵上仍是嬉皮笑臉。
此刻他兩人麵上雖仍在打情罵俏,其實心中都是驚異交集,隻因這長衫漢子雖然滿麵笑容,但在笑容後隱藏的來意是善是惡,卻實在令人難測。
他兩人計議了一夜,除了靜觀待變,也研究不出什麼計策!
哪知第二日清晨,他兩人方自立在船頭,卻竟然又有一片風帆迎麵駛來,狄揚沉聲道:“昨夜那長衫漢子,今日若再上到這艘船上,嘿嘿!他就要來得去不得了。”
依露輕笑道:“好一個來得去不得。”
兩艘船又自駛近,狄揚不等那邊說話,便先已落帆、定舵,立在船頭,朗聲笑道:“朋友你來得倒早,請過來這邊說話!”
那邊船上果然遙遙呼道:“來的可是狄揚公子賢伉儷麼?”
狄揚仰天笑道:“除了我夫婦,海上船隻,還有誰會有這七色錦帆,朋友,你豈非問得多餘了。”
風重舟輕,瞬息間兩舟相近,隻見對麵船頭,亦卓立著一條長衫大漢,但卻絕非昨日寒暄送禮的長衫人。
這長衫大漢神情更是恭敬,送的禮也更見豐盛。狄揚口中不語,心中卻大是奇怪,隻聽依露已忍不住問道:“昨日方蒙厚贈,今日又送了禮來,你家的幫主,也未免太客氣了些。”
長衫大漢愕了一愕,賠笑道:“敝幫今日才得到狄大俠賢伉儷重轉中原的消息,便即刻趕來了。”
依露道:“昨日不是你們麼?”
長衫大漢搖頭沉吟,依露道:“你家幫主是誰,可以說出來麼?”
長衫大漢道:“賢伉儷一到岸上,便知道了。”竟也不肯說出幫主的姓名,匆匆離船而去。
狄揚夫婦麵麵相覷,心裏更是奇怪,依露笑道:“這算做什麼?常言道君子不受非來之物,我們雖然不是君子,但這些沒有來曆的東西,還是吃不得的。”照樣將禮物全都拋入了海中。
他夫婦二人,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些送禮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送來這些禮物,卻又偏偏不肯說出姓名來曆。
哪知未過多久,竟又來了一艘江船,送來了許多新鮮的蔬果,送禮的人,也是身穿長衫、故作斯文的江湖豪士,送完了禮,也是躬身一禮,匆匆而去,絕不肯透露一點姓名來曆。
由清晨到下午,一共來了四批送禮的人,一個比一個客氣,送的禮也一個比一個豐盛,但卻也沒有一人肯說出自己的來曆,幾乎都是異口同聲地說:“賢伉儷到了岸上,便知道了,小的不敢多嘴!”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肯說了。
最怪的是,這些人和狄揚夫婦俱是素不相識,而且彼此之間,也沒有來曆,仿佛分別代表著五個門派,要拉攏狄揚夫婦。
依露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嬌笑道:“看來我們竟仿佛是香餑餑了,人人都要拉攏我們。”
狄揚皺眉道:“我們與武林幫派,素無交往,他們如此大獻殷勤,隻怕沒有什麼好事。”
依露道:“可會有什麼壞事呢?”
狄揚沉聲道:“令人難測。”
依露笑道:“這些本都出於常理之外,自然令人難測,我看你也不必費神去想了,反正一到岸上,就會知道。”
狄揚歎道:“上岸後才知道,隻怕已來不及了。”
依露笑道:“你若是不敢上岸,那麼我們就索性永遠漂流在海上,做兩對海上仙侶。”回首向葉曼青一笑道:“妹子,你說好麼?”
葉曼青麵頰一紅,轉首望向窗外。南宮平仍是木然坐在椅上,仿佛世上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過了許久,葉曼青突然沉聲道:“此事還有個最奇怪之處,你們都沒有想到。”
依露笑道:“什麼奇怪的事?”
葉曼青道:“連昨日送禮的五撥人,個個身手都十分矯健,但隻不過是他們幫派中的執事弟子,由此可見,這五個幫派實力都不弱,但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這樣的五個幫派。”
狄揚道:“或者並非江湖門派,而是武林宗派。”
葉曼青略一沉默,搖頭道:“不可能的,武林中自成一家的宗派,必定自恃身份,不會故意做出這樣神秘的樣子。”
狄揚皺眉道:“或是近年來,江湖中又有許多新的幫派崛起,隻不過我們不知道而已。”
葉曼青道:“一年之間,江湖中竟會崛起五個實力強盛的幫派,豈非更令人奇怪麼?”
突聽依露輕輕一笑,道:“已將靠岸了,事情立刻便知分曉,你們還猜什麼?”
狄揚、葉曼青,一齊步出船艙,定睛望去,隻見前麵果已現出一片灰蒙蒙的陸地影子,襯著滿天絢麗的夕陽,顯得更是突出。
漂流海外經年的人,驟然見著家鄉的陸地時,那種奇妙的興奮感覺,的確是令人難以描述的。
狄揚等人,隻覺心頭熱血奔騰,把方才心裏還在奇怪的事,都忘去了。
那些強壯的船娘,精神亦是為之大振,操作得更是賣力。
不到盞茶時分,陸地的輪廓,已變得極其清晰,海麵上的漁船,方自辛勞了一日,此刻齊聲高歌著漁歌晚唱,揚帆歸去,準備去享受一日的豐收。有些膽大的漁夫,見到這艘奇異的海船,都不免劃到近前,來看個仔細。
漫天夕陽中,點綴著朵朵風帆,海風輕拂中,彌漫著漁歌晚唱--這種壯麗而奇妙的景色,在久別家園的遊子眼中,更有著一種無比的親切。
狄揚長歎一聲,轉目望去,隻見依露眼中,已泛起了晶瑩的淚光,她竟被這種震撼人心的美,感動得流下了淚來。
兩人目光相對,依露嫣然一笑,哽咽著道:“回到家後,我再也不願出來了。”
狄揚輕輕握住了她的纖手,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幸福的歎息。
葉曼青感到他們的幸福,也感到自己的孤單,但覺有一陣不可抑止的悲哀,湧上心頭,一雙秋波中,也不禁貯滿了晶瑩的淚珠。
自淚光中望過去,南宮平木然立在艙門,遙視著漫天夕陽,他在想什麼?他在想什麼……突聽一個船娘在身後笑道:“船未靠岸,送禮的人已有那麼多,船靠了岸,在岸上迎接的人更不知有多少了。”
得意的笑聲,象征著她也分享了一份主人的光榮。
狄揚麵色突地變得十分凝重,依露笑道:“你又多想些什麼?就憑我們幾個人,難道還怕被人吃了不成?”
海船靠岸,岸上果然站著一群迎接的人,凝目一望,這些人竟然都是女人。
依露皺眉奇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五幫的幫主,真都有一個妹妹要嫁給你麼?”
狄揚忍不住失聲一笑,卻見岸上的女子,竟都揮手歡呼了起來。
依露麵上半分笑容也沒有了,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你交遊倒廣闊得很,才出海沒有多久,就有這許多女人來歡迎你回來。”
狄揚忍不住笑道:“說不定是南宮平的朋友呢!”
依露道:“人家才不像你……”
話聲未了,隻見十數艘漁船靠岸後,船上的漁夫,便與岸上的女人擁抱在一起,要知海邊禮教之防,遠不如中原江南之重,是以男女間真情流露時,也沒有什麼太多顧忌。
狄揚哈哈大笑道:“好個會吃醋的婆娘,你看清楚了沒有,人家是在等候出海捕魚的丈夫,不是來歡迎我的。”
葉曼青縱有滿心幽怨,此刻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來。
依露麵頰微紅,輕輕拍了狄揚一掌,道:“你還以為我是真的吃醋麼,我隻不過看到葉妹妹愁眉不展的,想逗她笑一笑而已。”
狄揚大笑道:“你嘴裏這樣說,其實心裏是真的在吃醋的。”
隻見漁舟都已靠岸,辛勞的漁夫,提著一天的收獲,攜兒帶女,隨著深銅色皮膚的健康妻子,回家去享受晚間的歡樂。
刹那間,岸上的人竟走得幹幹淨淨,一個不留。
狄揚大奇道:“送禮的人不來接船,這倒怪了。”
葉曼青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虛,連我也想不出來。”
依露道:“管他什麼玄虛,事到臨頭,自會知道,我們先弄清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再說。”
四人一齊上岸,隻見這海市居然甚是繁榮,街道也甚是整齊。詢問之下,才知道便是浙江名城樂清,距離他們出海地三門灣並不甚遠,當下便要尋地方投店打尖。瑣碎之事自有許多,不必細說。
哪知他們到了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客棧後,突地發現,客棧中的掌櫃和店夥,竟仿佛對他們極為熟悉,狄揚一人店門,掌櫃店夥便一擁而上,恭敬地道:“狄客官遠來辛苦了。”
狄揚皺眉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姓名?”
掌櫃的神秘一笑,不答所問:“小店中有五個跨院,俱都十分清爽,早已打掃過了,專等狄客官來到。”
依露道:“你們這麼大的店,難道沒有別的生意麼?我們隻要兩個院子就夠了。”
掌櫃的笑道:“小號雖不大,但在這附近幾百裏地內,卻找不出第二家來。平日客人川流不息,但今日卻專等狄客官一家。”
狄揚心念一動,問道:“你一個跨院,有多少間屋?”
掌櫃的道:“每間跨院,都有十多間屋,不瞞客官,小店所占的地方,比皇宮也差不了多少。”
依露道:“這麼大的院子,一個就夠了,何必五個,咱家又不是海盜,又沒有發財。”
掌櫃的笑道:“原來客官還不知道,今天來了五位英雄,每位訂下了一個院子,都是為狄爺準備的,他們付了加倍的錢,逼著小的趕走原有的客人。小的方才還在奇怪,狄爺隻有一家人,到底是住哪個院子好呢?”
狄揚夫婦對望一眼,依露道:“訂房的人,可有留下話麼?”
掌櫃的笑道:“隻留下了銀子,沒有留話。”
狄揚道:“可曾留下姓名?”
依露接口道:“自然不會了……掌櫃的,我隻望你將他留下的銀子,拿來給我瞧瞧。”
那掌櫃的微微一愕,終於不敢違抗,狄揚卻忍不住問道:“那銀子有什麼可看之處?”依露笑道:“這個你就不懂了,無論是從銀子或是銀票上,都可以看出一些他們的來曆,隻因各地的銀票,都造得有些不同,從這上麵,至少可以看出他們是來自何處,假如是銀條,就更容易看了。”
狄揚歎道:“想不到你懂得比我還多。”
他卻不知道“幽靈丐幫”雄踞邊外,專劫不義之財,來自各省的銀子,他們都照搶不誤。“豔魄”依露家學淵源,有關這一門的知識,自是豐富得很。
不到片刻,那掌櫃的便捧出一具銀箱,箱子裏又有銀子,又有銀票,依露首先取出一錠銀錁。
隻見這銀錁十兩一錠,鑄得甚是粗糙,但銀子成色卻是十足十足的。
她隨意看了一眼便毫不遲疑地說道:“這銀子必定是來自青、康、藏等邊外之地,奇怪的是,那邊又會有什麼幫派來到此間呢?”
再取出四張銀票,數額俱是不少,隻有第一張乃是“彙豐”的票號,這種銀票流通各地,連依露也看不出端倪,隻得放下了。
第二張銀票乃是蜀中所出,第三張銀票卻是在江南一帶通常可見的。
依露歎道:“蜀中、江南都有人來,他們不遠千裏而來,是為的什麼?我越看越糊塗了。”
俯首望去,隻見那第四張銀票,票麵最是奇特,銀票四周,竟畫著一圈黑、紅兩色的花邊。
狄揚、葉曼青,目光動處,齊地一怔,“豔魄”依露亦麵色微變,突見一隻手伸來,搶去了她手中的那張奇特的銀票。
始終木然不語的南宮平,見到這張銀票,麵色突地變為慘白,一手搶了過來,目光直視在上麵,隻因為這張銀票,本是南宮世家所有之物。
狄揚強笑一聲,道:“想不到這人手裏有南宮世家的銀票!”心裏大為奇怪,再也想不出,哪一幫會持有此物?
南宮平麵色鐵青,一字字沉聲道:“這銀票是誰拿來的?”
那掌櫃的見了他的神色,早已駭得呆了,訥訥道:“是……是第二位……”
南宮平截口道:“他訂的房間在哪裏?”
掌櫃的顫聲道:“小的帶路……”
南宮平隨手將銀票拋入箱裏,沉聲道:“走!”
掌櫃的抱起銀匣,踉蹌而行,穿過一道走廊,打開一扇圓門。隻見門中一座院落,居然也有些山石花木,果然比別家客棧大不相同。掌櫃的賠笑道:“客官可要在這裏歇下麼?”
南宮平冷冷道:“不錯!”當先走入了廳房,“撲”地坐到地上,又呆呆地出起神來。
大家見了他的神色,誰也不敢對他說話,當下收拾行李,方自準備安歇,突聽店門外一陣喧嘩,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奔行而過。
狄揚、依露,俱都好奇心重,忍不住走了出來。隻見店外的長街上,人群騷亂,無論男女老少,手裏都提著一些竹籃木桶,歡呼著奔向海岸那邊,有的老年人腳步踉蹌,卻都在全力狂奔,店裏的夥計雖不敢隨之奔去,但一個個麵上俱都露出了躍躍欲試之色。
狄揚夫婦心中都不禁為之大奇,夫婦兩人對望了一眼,兩人心意相通,一齊放開了腳步,隨著人潮奔向海岸。
星光之下,隻見海岸上更是擠滿了人群,不住地歡呼、爭奪、嬉笑,有的青年男子,早已脫下衣衫,躍下了海裏。
狄揚道:“你留在這裏,我去看看。”
依露道:“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裏!”兩人一齊擁入了人群,目光轉處,麵色都不禁為之大變!
隻見海潮奔流而來,海浪中銀光閃閃,竟然都是一條條死魚,成千上萬,大小不一,直將海裏都變為了魚浪!海城裏的居民聽到這種奇異的消息,自然飛也似的趕來,拾取這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的死魚,他們雖然終年以打魚為生,但一生中誰也沒有看到過這麼多魚。
狄揚夫婦麵麵相覷,心頭俱是一片沉重,隻因他兩人深知這奇異魚浪是怎麼來的。
四下漁夫漁婦,見到他倆衣衫華麗,神態不凡,有的人便搭訕道:“這是老天爺賜下的神魚,吃了必定有福,兩位何不也拾一條!”
狄揚強笑一下,拉起依露的手腕,擠出了人群,低聲道:“你猜得不錯,幸好我們沒有吃那些送來的東西,否則……”心頭一寒,住口不語。
他一看到這奇異的魚浪,便知道必定是海裏的魚群,吃了他們拋下的蔬果,立刻毒發而死,隨著海浪漂流到這裏。
區區十幾簍食物,竟能毒死成千上萬的魚,其毒之烈,可想而知,兩人自是為之心寒。
依露依著狄揚的身子,雙眉深皺,沉聲道:“好狠的毒藥,是什麼人有這樣毒辣的手段,用這樣狠的毒藥?”
狄揚默然半晌道:“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依露輕歎道:“即使我們知道了那五撥人是誰派來,也無法知道是誰下的毒,更不知道他們是全都下了毒呢,還是隻有一個人下了毒?”
狄揚道:“天下永遠沒有包得住火的紙,也沒有瞞得住人的事,你放心好了。”
依露歎了一聲,突然變色道:“不好!”
狄揚道:“什麼事?”
依露惶聲道:“這些魚都是中毒而死的,本身也有了毒性,他們若是吃了這毒魚,該怎麼辦呢?”
狄揚轉目望去,隻見海岸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魚。這些平凡的漁夫,平日神權最盛,此刻已將毒魚當作神魚,眼見便是一場空前的劫難,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這一場“魚禍”上。
依露玉容慘變,連連道:“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這麼多人,我們再說,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狄揚亦是束手無計,隻見有幾個漁民,手提竹籃,將滿載而歸,他情急之下,方待縱身躍去,突聽一陣呼聲,遙遙傳來。
幾個黃衣束發漢子,一路飛奔而來,連聲大呼道:“老神仙傳下法旨,這些魚吃不得的!”
刹那之間,便有一群人圍了上去,將那些黃衣束發的漢子分開,不住詢問,正待歸去的漁民,已停住了腳步,隻見一個黃衣人飛奔而來,大呼道:“兄弟們,快將魚帶回埋在地下,萬萬吃不得的。”
有人問:“為什麼吃不得?”
黃衣人道:“老神仙說魚裏有毒,是惡魔送來害人的,吃下之後,不到半天便會毒發而死。”
漁民們齊地麵色大變,又有人說:“幸好有老神仙在這裏,否則豈非都要送命了。”
又有人說:“老神仙功德無量,願老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狄揚夫婦暗中鬆了口氣,又不禁在暗中奇怪,不知道他們嘴裏的“老神仙”究竟是何許人也,漁民們為什麼會對他如此信服?
他兩人忍不住攔住一位漁民問道:“請問兄台,那老神仙是誰?”
這漁民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眼,笑道:“兩位必定是遠道來客,所以連老神仙是誰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端的可稱得上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來。”
狄揚道了謝,一路走向客棧。依露輕歎一聲,道:“這位老神仙,必定是異人,有時間我真要去拜訪拜訪。”
狄揚道:“什麼異人,左右不過是個神棍而已。”
依露道:“若是神棍,怎會知道魚裏有毒,令人不要煮食,這些漁民雖然神權極重,但卻也不是呆子呀!”
狄揚不願與她爭論,隻因每一次爭論,自己都是落在下風。
回到客房,南宮平、葉曼青仍然對麵坐在廳房裏,兩人默然相對,似乎一直沒有說過話。
狄揚夫婦便將方才所見說了。訂房的人,自不免又送來了酒筵,但他們眼見方才毒魚之事,哪裏再敢吃別人送來的東西,到了街上買了兩百顆雞蛋,用白水煮來吃了,連鹽都不敢沾上一沾。
那些船娘本待到岸上大吃一頓,此刻一個個叫苦連天,道:“姑娘、姑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依露道:“回去?說不定永遠回不去了。”
他們口中雖不言,但心裏卻知道事情越來越是凶險,各人滿懷心事,回到房中熄燈就寢。
南宮平通宵反側,哪裏睡得著覺,他麵上雖已麻木,但心裏卻是思潮萬端,想起了雙親,想起了故友,也想起了許多他不願意想的事,隻見蠟燭漸短,長夜漸去,他卻仍然沒有合過眼睛。
萬籟俱寂之中,突聽窗外響起了一陣衣袂帶風之聲,隻聽“吱,吱”兩聲輕響!
他心頭一震,霍然坐了起來,院外又是“吱,吱”兩聲,響聲特異,乍聽有如蟲鳴,但南宮平麵色卻為之大變!
他還記得這聲音,他記得這聲音是他初入師門時,與同門弟兄,在夜涼如水的夏夜,以捉迷藏來練輕功時的暗號。
那時他們都還年幼,童心未泯的龍飛,帶著他們在樹林裏捉迷藏,使得他們不覺是在練輕功,而仿佛是在遊戲,這一份用心,是多麼善良。
刹那間,他心頭熱血上湧,往日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又變得如此清晰。
他狂喜暗忖:“難道是大師兄來了麼!”身形微聳,穿窗而出,隻見一條黑影伏身簷上,見到他穿窗而出,便遙遙招了招手。
南宮平再不思索,飛掠而起,隻見人影已躍到另一重院落,卓立在一株巨樹的陰影下。
他一掠而前,目光凝注,暗影中,他依稀辨出這人影竟是他的三師兄石沉。分別已久的同門師兄,驟然相逢,他隻覺心頭一陣狂喜,一把握著石沉的手掌,道:“三師兄,你……你……”喉頭一陣哽咽,眼中泛起淚光,再也說不下去。
黑暗中,往昔英俊挺逸的石沉,此刻竟是神色頹敗,麵容憔悴,連雙目都顯得黯淡無光。
他再也不是往昔那英俊挺逸的石沉了,他仿佛已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懺悔著往昔的罪惡,等待著日後的死亡……
南宮平心頭愕然,既悲又喜。
隻聽石沉緩緩道:“我聽說你在這裏,就趕來了。”他語聲沉重緩慢,語聲中竟也失去了往昔的光輝,有如自墳墓發出一般。
南宮平黯然道:“你既來了,為何不進去?”
石沉緩緩搖了搖頭,空虛黯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絕望的悲哀,緩緩道:“我不能進去,我隻是來告訴你,不要聽任何人的話,不要答應任何事,我……我說的就隻能有這麼多了。”
南宮平呆了半晌,慘然道:“你……你近來好麼?這些日子,你在哪裏,是不是和大嫂在一起?”
“我是個不祥的人,滿身都是不可饒恕的罪孽,你……你……以後你萬萬不要再認我這個師兄,最好當我已經死了。”
南宮平忍不住淚珠滿盈,顫聲道:“師兄,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師兄……”
石沉搖了搖頭,仰天歎了口長長的氣,突然伸手一抹眼簾,道:“多自珍重,我去了。”話聲未落,他已擰轉身形,如飛掠去,那消瘦的身影,在刹那間,便被無邊的黑暗完全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