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開元六年,那年李冶六歲。
“冶兒妹妹,長安城的薔薇花開了,你要與我一起去賞花嗎?”臨院的百裏哥哥,又偷偷地爬上牆頭跟李冶吆喝,李冶忙做了個噓的手勢,正趁著爹不在的功夫偷跑到院中摘花的她,此刻真想一朵花把他從牆上砸下去。
李冶斂聲屏氣道:“我爹讓李冶在家習文練字,不能陪你去了。”
“冶兒,你不好好讀書,又在幹嘛?”一聲嚴厲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冶正暗道不妙,隻看到她的竹馬被父親得突然出現驚得從牆上跌了下去,李冶倒吸了口涼氣,為他的人身安全擔心了片刻,隨後立即轉身賣笑:“爹爹啊,冶兒真的是很認真地在讀書的,不信你看。”李冶趕緊把剛剛做完的詩拿給爹看,男人緊皺的眉頭在看完女兒的詩後終於舒緩了起來。
“冶兒,爹知道你生性貪玩,可那臭小子整天不學無術,爹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跟他來往,你還不聽。”
“爹~我知道了。”李冶嬌聲道,想到百裏哥哥現在的身體估計已經半殘半廢,實在覺得他冒著生命危險與自己做朋友,真是……太傻了。
“那好,爹今天就來考考你,以薔薇作首詩,何如?”
李冶看著院裏架子還未搭好枝葉卻已經四處縱橫的白薔薇,低頭沉思,心中似有萬般情結糾纏,堵在心中的浪漫天性彙成了字字珠璣:“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已看雲鬟散,更念木枯榮。鞞鼓喧行選,旌旗拂座隅。不睹河陽一縣花,空見青山三兩點。”那一刻,李冶從未見過一向冷酷的爹竟有著如此豐富的表情,那種或說驚訝或說驚嚇或說驚恐的微妙表情淋漓盡致地在他臉上展現出來。怔了片刻,轉身對李冶娘道:“冶兒聰黠非常,隻是年紀尚小,便已思嫁,日後恐為失行婦人啊……”李冶之母也是一怔,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連忙解釋:“夫君言重了,冶兒隻是古靈精怪了些,對男女之事何曾了解,巧合罷了。”
一個巧合稱得上巧合,多個巧合湊在一起,就不免惹人懷疑。就比如,李冶交遊文士,縱情山水,與才子們相從過密,於她不過是正常交往,於某些愛嚼舌根的人,那便是下流放蕩,於是,微泄風聲,流言彙聚,父親一看情況不妙,連忙把自己的女兒打包送入玉真觀,望她潛心修行,了卻紅塵。
那年,李冶十一歲。
隻因吟誦了一首詩,而恰巧‘架’諧音為‘嫁’,李冶就這麼巧合地被送入道觀。直到很多年後,李冶回想起今天,倘若那天,她沒有作出這首詩,是不是就不會煢煢孑立、獨行一生,可是很多東西是無法掩飾的,比如說:才華。
開元十五年,李冶被送入剡中玉真觀的第四年。在此四年中,李冶吃得了清齋,敲得了木魚,撞得了晨鍾,擊得了暮鼓。隻是偶爾晚上輾轉反側,念著自己這一去,她那已失夫心,又失女兒的娘親在那大宅門中該如何存在,可轉念一想,即使自己在娘身邊,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作用,隻會讓爹更加疏遠娘。或許現在的爹帶著一絲慚愧還能對娘多那麼一絲關心。每思及此,李冶便會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