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荷愣了愣,不明白這片雪花來自何處,緣何要如此溫柔地落在春江這兩個字上?

那邊似乎明白了她是誰,很快用警惕的聲音說:“你是李夫人吧,我叫楚丹,從深圳來。”

“哦,”葉子荷輕吟一聲,懸起的心輕輕落下,她問有什麼事,春江這陣不在家。對方也輕哦一聲,緊跟著說:“我是他的老同學,很多年沒見麵了,怕是見麵也認不出來。不過,這次到三河,倒是很想見一見的。”葉子荷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對方,李春江去外地辦案,怕是這幾天回不來。對方似乎有些失望,有片刻的茫然,不過她很快又說:“這樣吧,李夫人,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請你過來喝杯茶,這樣的天氣,悶在家裏是很寡味的,不如我請你一道賞雪?”

一聽雪,葉子荷的那份柔情動了,再說,突然冒出一個女同學,而且出言便是春江,葉子荷心裏,就多了那麼一層東西。她利索地接受了對方的邀請,問明地址,換一身素裝去了。

那天,她們坐在子水河畔的牧羊人家,一家集時尚與傳統為一體的休閑茶吧,烤著爐火,賞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仿佛舊知一樣,溫溫婉婉敘了一個下午。

這的確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美,美得有點誇張,就連葉子荷這樣自覺還沒落俗的女人,也被她壓得有點喘不過氣。大約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緣故,她的目光沒葉子荷清澈,卻多了份處亂不驚的從容。在陌生的葉子荷麵前,她的表現就像大姐姐一樣,坦然而又有點理直氣壯,迫於人而又有點施於人。反倒讓葉子荷不知怎麼應對,隻好強壓住那份急於窺探的冒失,淑女一樣坐在她對麵,聽她講一個蒼涼的故事。

是的,楚丹再三強調,這是一個故事,就發生在她們讀書的年代,因為時隔久遠,都有點想不起故事的主人公了,可是它就發生在她們係,一定的。

“看到你,我忽然就想起了這個故事,講給你聽吧,聽完了你可以講給春江,他那個人呀……”

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卻讓她講得繪聲繪色,而且一點也不俗氣,葉子荷不能不佩服這個楚丹。

大學裏,一男一女相愛了,愛得很深,愛得可以感天動地。偏是畢業分配的時候,變故發生了。原因出在女方,她爸爸力主讓她出國,而且以婚約的名義。輕鬆出國,輕鬆留學,這在當時,是多少妙齡女子夢想的事,而且輕鬆擁有一門跨國婚姻。

女方動心了,讓她動心的不隻這些,更重要的,要嫁的男人是個外交官,是在一次社交場上認識的,對她很傾心。她抵擋不住,真的抵擋不住,所以悄悄地,不敢跟那個男生打招呼,就漂洋過海做了外交官妻子。爾後,她便在異國的天空下,懷念那份未死的愛情。

若幹年後,那門婚姻結束了,不是離異,而是外交官出了車禍,無可奈何的事。而那個女人,也從跨國婚姻中醒來,這一醒,她便驀地想起過去的時光,想起初戀的情人……

她開始尋找,不知道要尋找什麼,但她就是想尋找。

葉子荷聽到後來,便覺得有點冷,很冷,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楚丹也沒刻意挽留,隻是略帶傷感地說:“這麼好的雪,少了你,我賞著有何意思?”

那個夜晚,葉子荷徹夜未眠。第二天,她再次接到楚丹電話,問能不能到府上一坐。葉子荷憂慮重重,卻張不開拒絕的口。等她滿腹狐疑地將不速之客迎進門,才發現,自己一晚上焦灼不安急於想知道的,便是那故事的結局。

故事沒有結局。任何一個故事,都隻有開頭,沒有結局。這是宿命,也是人類全部的神秘所在。有哪一個故事是徹底終結了的呢?

楚丹走了很久,葉子荷還沉浸在那個故事裏醒不過來,她不明白這個故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不明白那個叫楚丹的女人為什麼要把這樣一個故事送給她。她知道的,是自己越來越睡不著覺,越來越心慌,越來越覺得世界要毀滅。這天晚上,她終於忍不住翻起身,來到李春江的書房。她不知道要找什麼,但她必須找,而且她相信,一定能找到。果然,翻遍所有角落後,在最底層的抽屜裏,她找到一個塵封的夾子。這一下,葉子荷的世界便徹底坍塌了。

病房門響了一聲,葉子荷知道進來的是李春江。她閉上眼,閉得很牢。從手術後醒過來的那一刻,她便對李春江閉上了眼睛。不想睜開,永遠不想。她有點恨他,為什麼要把她推向手術床,為什麼要讓冰冷的手術刀穿過她的胸膛?為什麼要把那兩滴帶淚的晶瑩徹底粉碎?

沒了,一切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