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3 / 3)

很多年了,他沒有這麼快樂滿足過。

上一次,還是在16歲的時候,那一年,他考到了鎮裏最好的高中,那一年,他還相信著,靠努力就能改變所謂的命運。

現在,這種“相信”又出現了。

餐廳的位置在廢棄的老文化宮裏,陳岩從來沒聽說過裏麵有什麼飯店。她下了班直接打車過來,七繞八繞找到了。

入口處兩畔竟是綠竹,中間有一汪小水池,隻能踩著鋪在水中央的鵝卵石入店。

周思鴻人還沒到。

店內灰白色調,包廂一麵牆上掛著山水畫,另一麵牆鑿了大扇玻璃圓窗,外麵搖曳著蒼綠的芭蕉葉。角落裏是一個擺放好了的茶席,纖塵不染。

陳岩在包廂內看了看,坐下來。

玩著手機的時候,周思鴻推門進來了。他旁邊跟著個麵帶微笑的餐廳經理。

周思鴻裏麵穿著件襯衣,外麵的西裝微敞著,沒打領帶。他脫下外套遞給餐廳經理,進洗手間洗了手出來:“不好意思,一點事耽誤了。”

點菜的時候陳岩沒出什麼主意,無意識地對著窗外發呆。

菜點好了,人帶上門出去了,她回過頭,才發現周思鴻目光直直地看著她。

靜得有點尷尬了,陳岩說:“以前沒有聽說過這裏,來的時候差點沒找到。”

“老板對這邊不怎麼上心,平時都靠老主顧捧場。”

“看來周總跟這裏的老板很熟。”她說奉承話。

“這裏原來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後來我把它盤了下來。”周思鴻語氣隨意,沒炫耀,也沒避諱,對財富的姿態很坦然。

陳岩聽他這麼說,倒也沒覺得驚訝,點了點頭。

四菜一湯,全部裝在素雅的白瓷碗碟裏,菜量均不到器皿的三分之一大小。

他們用餐的時候簡單聊著天,陳岩把話題帶到工作上,周思鴻隨意聽著,沒表什麼態。直到吃得差不多了,陳岩從包裏拿了一份計劃書出來,他才放下筷子,臉上稍微有了點正色。她有備而來,目的明確。

他用餐巾印嘴,翻閱了幾下,合上。

“這個事情我讓張永生負責吧,你們直接和他把合同敲定下來。”

這就是事成了?陳岩沒想到這麼容易,怔了下:“謝謝周總,我會盡快和張部長聯係。”

他看看她,笑了下。

他語氣隨和,英俊的臉上帶著笑意:“我一直不太喜歡吃飯的時候談工作,公私不分,談得不高興了還影響胃口。但我知道,不談工作你肯定是不會來的。”

這話裏的意思含糊不明,陳岩笑了下,應付著:“怎麼會。”

“你跟我不用拘謹,我平時工作忙,回國後也沒交到什麼朋友,像這樣和朋友單獨吃個飯聊個天的機會不多。”他看看她,“再說了,我們本來也不隻是工作上的關係。”

陳岩看看他,避重就輕:“不管怎麼說,這次真的謝謝你,希望我們的工作能讓你滿意。”

周思鴻後背靠向座椅,看了她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昨天晚會抽獎的小禮物,你走得急沒參與到,叫他們給你留了一個。”

蒂凡尼標誌性的綠色小盒子,他輕輕推到她麵前。

陳岩微微愣住。

“我在場也不一定能抽中,沒必要給我留。太客氣了。”她的臉上,是故作自然的神態。

“陳岩,是你跟我在客氣,”他說,“朋友之間,一個小玩意。”

陳岩凝視著麵前這個包裝精致的盒子,白色綢帶被係成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泛著誘人的亞光。心裏劃過一個念頭,但隻是這麼想了一下,她就覺得有些荒謬。

思慮了下,她抬眸,唇角帶著點得體的笑:“台裏對我們這方麵有硬性規定。心意我領了,謝謝。”

他看著她,淡淡問了句:“是嗎?”

陳岩沒有說話。

過了兩秒,周思鴻笑了下:“好,那算了。”

出了店他要送她,陳岩拒絕得很自然:“不用了,我男朋友要來接我。”

這句話說者有意,聽者也有意,心照不宣。

陳岩站定在路邊,沒有往任何方向走的意思。

周思鴻點頭笑笑,沒多說什麼,和她道了別。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一片,來往的車輛在馬路上交織出一條流動的燈河。陳岩站在路牙邊,整個人被一種複雜的心緒淹沒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電話響起來。

“到了?”她問。

“嗯。”

“人呢?”

“往對麵看。”

馬路斜對麵,孫鵬抱著個頭盔,半靠在一輛摩托車上,周身是一層灰色的輪廓。

好像是秋天的緣故,他的皮膚比剛認識的時候白了一點,削瘦的臉被夜色襯得有些冷峻。

陳岩走過去的時候,他站了起來。

“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

“哪來的車?”她打量,看得出來是輛舊車,車頭上掛著一個全黑的頭盔。

“剛買的。”

陳岩正要再問,突然,一輛跑車轟著引擎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他們都下意識望過去。

車已經沒影了,孫鵬還在盯著看,陳岩問:“怎麼了?”

他收回目光:“沒什麼。”

他把手上的小頭盔給她,自己也套上頭盔,跨上車,整個人俯下去,猛力踩了兩腳離合器,車子在原地震動起來。

陳岩戴上厚重的頭盔,扶著他的肩膀坐上去。

這是她第一次坐這種重型摩托車,在風的呼嘯裏,在周圍忽明忽暗的光影裏,她漸漸軟下身體,感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放鬆。

行駛中,孫鵬跟隨著路況不停換擋,每換一下,車子的動力就向前衝一下,隨之而生的是力量與速度帶來的刺激感。

沉重的思緒被冰冷的風吹散,陳岩扶著他肩膀的手慢慢環抱在他腰間。

到了市中心附近,車輛陡然變多,原本一路無阻,終於被一個紅燈卡住。

孫鵬側過頭,掀起頭盔上透明的蓋子,說了句什麼,陳岩沒聽清。

她皺了眉,身體向前傾,兩個人的頭盔笨拙地輕撞了一下。

她問:“什麼?”

“冷嗎?”

她搖頭,想起他看不見,湊到他旁邊說:“不冷。”

他握了下腰上的她的手,紅燈轉綠,撥下頭盔上的蓋子重新出發。

在樓下,陳岩整理著頭發。孫鵬從車上下來,把車支在一邊。

“怎麼想起來買摩托車了?”

“有個朋友剛好要脫手,我就要了。”

“多少錢?”

“五千。”

陳岩微微有點驚訝,感覺貴了。她不懂二手摩托車的行情,在黑暗裏又重新審視了下這車,仔細看其實很舊了。

“這個價格不便宜吧?”

孫鵬手撫了撫車座前的油箱:“差不多,他急著用錢。我拿過來也用得到,晚上可以送送你。”

小區裏有車開進來,他空攬著她的腰往旁邊避了避。他們靠得很近,車走了,他的手還停在她的腰上,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要上去坐坐嗎?”陳岩問。

她的一側臉頰被垂下的黑發遮住了完整的弧線,她雙眼皮的褶很美,隨著尖尖的眼尾淡淡隱沒。

孫鵬看著她,沒有說話。

忽然地,她有些經不住他的注視,移開眼,耳根莫名微熱了起來。她問出這話的時候沒有想太多,話一出口才感覺有點歧義。都是成年人,很難不去聯想什麼,但她在某種程度上,沒有這麼開放。

黑暗裏,孫鵬把她整個表情的變化都看在了眼裏。

他撫了下她的發,搖頭:“不上去了,孫飛還一個人在家。”

陳岩看著他,點了點頭,心底多少鬆了一口氣。

一提到孫飛,她卻想起了正事。

“差點忘了。”陳岩說,“上午張醫生給我打電話,說區圖書館現在有一個愛心崗,他想推薦孫飛去,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陳岩把張醫生說的愛心崗的情況和孫鵬介紹了一下,主要是用於殘疾人就業的,孫飛去的話主要是負責在圖書館整理書籍,會有相應的報酬。

陳岩語氣認真:“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你回去問問他,看他願不願意。”

孫鵬看著地上的一片樹影,又看看她:“我怕他做不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陳岩發現,一碰到孫飛的事,孫鵬就變得格外小心謹慎。

陳岩說:“你不能永遠把他關在家裏,要給他機會,也要給他點信心。張醫生都覺得他可以。”

他靜了一會兒:“好,他自己要是願意我就讓他去。你上去吧,早點睡。”

開了燈換鞋進屋,聽見樓下響起一陣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陳岩走到陽台上打開窗戶。一陣冷風湧進來,他正抬著頭朝她看。

隨即,他朝她抬了下手,連人帶車駛入了深處的黑暗。

她忽然想起,忘了提醒他騎慢一點,摩托車這麼危險。

洗漱後,陳岩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鬧哄哄的電視劇獨自放著,閃爍的光影投射在安靜的房間裏。她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和他走到了一起。整個過程裏似乎並沒有什麼重大轉折,一切都很自然。

她喜歡他什麼?

有人因為財富而心中有底,有人因為權力而妄自尊大,有人因為博學而自恃清高。這個男人什麼也沒有,但他總是一派從容。深究起來,這份從容是來自於生活的曆練與洗禮,來自於他身上一股坦然的陽剛正氣。

陳岩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對男性的全部認知幾乎都來自於成年後的自我學習和領悟。在孫鵬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一度最渴求的那份男性特質。這一切與物質無關,甚至與精神世界也無關,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他就像一座沉穩的山,一棵質樸的樹,天塌下來,他會自然而然地頂著,不為任何原因。

這樣想著想著,她陷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