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2)

孤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好了如何放下尊貴的身子開口求人,甚至連下跪或者割讓城池的準備都做好了。但,孤冥卻怎麼也沒有料到,他竟然連那名長老的麵都見不上。整整十天,他每天正午頂著烈火般的驕陽一步一步爬上同益山嶺,他在長老的門前一站就是四個時辰,然後再回到竹屋,為夢夕做晚飯,將她喚醒。每天如此,日複一日。他本以為因為自己的身份,同益族的長老至少會出來相見,但這十天來,始終不見長老的真顏,反而是一個年少的男孩不停向他這邊看來,還不忘搖頭輕歎。終於某日,夢夕的病情再次加重,吐了他一身的鮮血。看著胸前被染紅的衣袍,他丟下夢夕發了瘋似的爬上同益山嶺,拿著他的那把透露著寒光的大鐮刀四下亂砍,長老屋後種的竹子被他砍得一片狼藉。他大吼,淒厲的夜裏哀鳴顯得更加淒楚。不遠處小男孩驚懼的看著他,全身顫抖,直到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心才重新回到了胸口的位置。孤冥不支倒地,因為他發了狂的亂砍,理所應當的撕裂了之前本就還未痊愈的傷口,鮮血溢出,卻帶著冰冷的溫度。他癱軟在地,嘴裏發出類似受傷的野獸似的嗚咽。漆黑的長發淩亂不堪,無力的垂在他的額前,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身體卻在輕輕的顫動,好像在哭……忽然,以為身著灰白衣袍的老人在他的身前站定,仙風道骨,尤其那一頭銀絲及長至胸前的胡子,更加讓人不敢妄圖親近。“哎,你又何必……”淡漠的看著腳下的男人,老人輕歎。孤冥緩慢的抬起頭,伸出流血不止的手掌,緊緊的攥住老人的衣擺,身體輕顫得厲害,他望著長老,好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因為剛才的吼叫,他的聲音早已嘶啞,但仍舊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乞求“求你,求求你就救夢夕,求你……”他這一生,從未開口求過任何人。長老還是搖頭,望了望孤冥身後的斷翼“來吧,我幫你醫治一下身後的傷。”長老欲向回走,但孤冥的手卻攥著他的衣袍並未鬆開,長老不解“怎麼?你不想恢複雙翼了嗎?”黑眸望著長老,堅定的搖頭“不,我隻求長老幫我救夢夕,我的傷,不礙事。”“你難道不知道,失去了雙翼,你就什麼都不是了嗎?”長老問道。“知道,不過無所謂。我在乎的不是那隻翅膀,而是我愛的人。長老,不管付出什麼,隻要可以救活夢夕,我什麼都不在乎!”他仍舊虛弱的站不起來,滿身是血的坐在地上卻是出奇的優雅,銀光為他鍍上了一層光暈。挺直的脊背,就算那裏極不協調的隻剩下一直黑翼,卻仍舊美得令人窒息,這個男人無論如何狼狽,仍舊能深深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他的黑眸不再寒冽如冰,從未在人前顯露過的無助讓人心痛。任是在鐵石心腸的人,在見到這樣的孤冥之後,都應不忍拒絕。長老歎息,淡漠的聲音也有些軟化,盯著他道“什麼都可以付出嗎?如果我要你付出的代價,是永遠不能相見呢?”孤冥一震“什麼意思?”長老神情不變,緩緩道“要我救人不是不可以,可我從來不救無用之人。夢夕命相奇特,如今又鳳凰涅槃,更加印證了我之前的預言是正確的。這樣的人兒就算百年千年也難得一遇,死了可惜。不過,雖然她本性善良,但世事萬變,沒人可以保證她將來不會用這具身子為禍塵間。所以,如果我救了她,我就要收她為徒,將她變為像我這般無情無欲的人。而你們,卻不能再相見。”他頓了頓,恢複淡漠,冷冷的望著孤冥“這樣的代價,你付得起嗎?”孤冥不再說話,心中卻已是雜亂不堪。長老的意思已經很明確,救夢夕,就要犧牲他們的感情,不救夢夕,那他就要失去她。在這麼多的折磨與艱難之後,他們卻還不能在一起嗎?他澀然的輕笑,心中已有了答案,卻有著不甘。他不想失去,卻不得不失去。夢夕的笑容,夢夕的淚水,他們之間的一切,難道都隻能成為回憶?“我……要想一想……”他還是自私的啊,還是不能承受失去她。長老並不意外,隻是了然的點了點頭。忽然,他緩慢的向空中升起,一股柔和的光芒從他的手中流瀉下來,緩緩地罩上孤冥的身體。孤冥隻感到身體一陣熱流,背後的傷口漸漸愈合,一隻黑翼慢慢的從肉中鑽了出來,沒有撕心裂肺的疼痛,隻有暢快淋漓之感。自己的雙翼竟然如此簡單的就恢複了?孤冥更加肯定這個人可以救活夢夕,但他所說的代價,卻是他付不起的啊……孤冥坐在床邊,望著夢夕靜靜失神,他眸中的貪戀越來越濃,仿佛永遠也看不夠。“相思”已經令人纏綿入骨,黯然銷魂;“不敢相思”又是種什麼滋味?多情自古空餘恨,如果已不能多情,也不敢多情,縱然情深入骨,也隻有將那一份情埋在骨裏,讓這一份情爛在骨裏,死在骨裏。那,又是種什麼滋味?還未分別,卻連望著她都覺得心痛。他知道他不能留她太久,卻遲遲不將她送上同益山嶺。他對自己說,隻再看一會兒,就一會兒。但一會兒過了,卻還想再多一會兒。夢夕之前醒過來,見他這樣都忍不住嘲笑他,他也笑笑,抱著她在懷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心痛。終於,一切還是來了。夢夕吐血不止,淌血的嘴角向上彎成一個月牙,她對他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而他站在遠處,雙手緊攢成拳,她的笑還是那麼美麗,美眸即便變成了紅色,卻還是那麼清澈,一如往昔。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永遠珍藏她的笑容,她專注的眸光。夢夕,我還能再見到你的笑嗎?可是我知道,失去了你,我再也不會笑了……將她緩緩抱起,孤冥笑著說“是不是我們愛的太深了,所以老天都嫉妒?”所以他才要分開我們,讓我們從此天涯兩隔?夢夕虛弱的紮在他懷中,微笑著“不,他是羨慕。”他抱著她,一步一步離開他們的家,每一步都沉重的好似壓上了他一生的幸福與快樂。夢夕也安靜的呆在他的懷中,她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所以,她不問。這條路太短,如果可以他希望走上一輩子。但今天他的腳力太好,體力太好,隻用了短短五個時辰就走到了同益的山下,夢夕疲憊的沉沉的睡去,呼吸微弱。不遠處,那名年輕男孩早已等著他們,他向這邊看來,馬上跑到孤冥身邊。見到孤冥,好似想起了那天他的瘋狂,有些發抖“呃,師傅讓我來等暗王和小姐。”孤冥並未看他,而是深深地凝睇著懷中的女子。時間過了很久,男孩咬了咬牙,終於忍不住伸出雙手“師傅說暗王最好就送到此地,小姐就讓鶴兒帶上山吧。”孤冥還是沒有動,仿佛雕像一般。鶴兒尷尬的伸著手,搶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終於,孤冥輕輕的將懷中的女子放在了鶴兒的手中,鶴兒舒了一口氣。眼前的男人渾身散發著一種孤寂和悲哀,他靜靜的看著小姐,好像要將自己的靈魂都一並放到小姐的身上。如神刻的冷峻的臉上,卻仿佛失了心般沒有一絲的表情。這是不是就是師傅所說的情之深處,卻丟了自己?鶴兒心中隱隱湧上一絲心疼,他輕聲道“暗王有沒有話要說給小姐,等小姐醒了,鶴兒可以代為轉達。”“沒有。”孤冥搖了搖頭,大手最後一次撫上她的嬌顏,有不舍,有深情,輕柔得如同帶著哭泣,淡淡的哀傷灑了一身,落了一地。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想說的話太多,想抱著她說上一輩子。他知道,今日的放手,必定會令他痛苦一輩子。但他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隻要有一線希望,他也會為保全她的生命付出一切。這樣的代價,雖然沉重,他卻甘願。他的心,被她碾碎了,裏麵滿滿都是她。失去,是他另一種擁有的方式,隻要知道她還活著,他就會覺得做著一切是值得的。從今以後,他就隻能靠那些回憶活下去。最終,還是他先放手了……他俯下身,輕啄夢夕的唇瓣,無限淒涼的望著她。“答應我,讓她平安,幸福。就算沒有我在身邊,也要活得好好的。”得到鶴兒的應允,他轉身張開翅膀,飛著逃離。孤冥回到竹屋,做了一桌子的野菜,小吃。這些,全是他這些日子來最拿手的東西,而如今,卻沒有了品嚐的人。他拿起筷子,加了一片菜葉放進口中。有點苦,鹽好像也放得太多了……感覺臉上有些濕濕的,孤冥用手指試了試。他輕扯嘴角,原來不是鹽放得太多,而是情,放得太多……他吃掉了整整一桌子的菜,卻在最後抱著門前的大樹狂吐不已。自那以後,孤冥開始變得沉默,臉上再也沒有笑容。十年間,他將魔界與暗界統一在了一起,最開始會有一些人反抗,但失去魅夜的魔界對於孤冥來說也隻是探囊取物般的容易,墜兒已經長大,而他曾經又是魔界的王子,所以他放心的將魔界的事物慢慢交給墜兒打理,而墜兒也從不讓他失望。聖界聖王依舊沒有尋到蹤影,政事基本上都靠大公主鳳歌決斷,並且井井有條。而他們私下卻從未放棄過尋找鳳央。十年,改變了很多事,也發生了很多事。但永不變質的,卻是那份藏在心底深深的情感。十年,每一年的春天,都會有人在同益山嶺的山下見到一名黑衣男子,他修長挺拔的身姿屹立在天地之間,英姿過人,完美清豔的五官就像是用冰雪雕成的一樣,尤其是那一雙黑眸遙望著遠處,眸底什麼都看不清,卻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曾經有人鼓起勇氣,上前問這個男人,為什麼每年這一天都會在這裏站著,難道是在等什麼人?而男人也並沒有發怒,仍舊遙望遠處沒有焦距,他淡淡的說了一句那人不明白的話。“我,隻是想離她近一些,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