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子中本不該有這種香氣。
趙無忌道:“這是什麼香?”
柳三更道:“你不妨過去看看。”
趙無忌用不著走過去看,臉色也已變了。
煙硝粉末已落下,落在一片開得正盛的牡丹上,鮮紅的牡丹,忽然間枯萎,一片片花瓣飄落,竟變成烏黑的。
趙無忌失聲道:“香氣百毒!”
這一粒霹靂子中,竟混合了一種帶著胭脂香氣的毒粉。
柳三更道:“若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剛才那一粒霹靂子中的劇毒,就已經足夠致我們於死命了。”
現在這一次雖然是遠在三十丈外爆發的,風向雖然並不是正對著他們,可是,他們還是感覺到一陣暈眩,仿佛要嘔吐。
柳三更道:“莫忘記毒菩薩的毒並不是隻能救人的,也一樣可以要人的命!”
這一袋毒粉霹靂,本來當然是為了準備對付去喝趙無忌喜酒的那些賓客。
能夠被趙簡請到他“和風山莊”去的人,當然都是大風堂的精英。
一盞燈的火焰,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靂子,“和風山莊”的大廳裏,今天當然是燈火輝煌,也不知有多少盞燈、多少支燭。
如果讓毒菩薩也混了進去,悄悄地在每一盞燈旁擺上兩三粒霹靂子,等到燈火的熱度熔化它外麵的蠟殼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想到這裏,趙無忌全身衣裳都已幾乎被冷汗濕透。
柳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菩薩已經投入了霹靂堂。”
趙無忌的確想不到。
柳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敢對和風山莊下毒手。”
他們敢這麼樣做,無異已經在向大風堂宣戰!
隻要戰端一起,就必將是他們的生死之戰,戰況之慘烈,趙無忌幾乎已能想象得到。
柳三更道:“這件事縱然不成,他們損失的隻不過是毒菩薩一個人而已,他並不是霹靂堂的中堅,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可是這件事若是成功了,大風堂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毀於一旦!
趙無忌握緊雙拳,道:“其實無論成不成,結果都是一樣的!”
柳三更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他們既然敢這樣做,想必已經有了不惜和我們一戰的決心!”
他的聲音興奮而沉重:“我們大風堂數千弟子,當然也絕不會畏懼退縮!”
大風堂隻有戰死的烈士,絕沒有畏縮的懦夫!
他幾乎已能看見大風堂的子弟,在一聲聲霹靂的煙硝火石下,浴血苦戰。
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長者,也有他親密的朋友。
這些人隨時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難。
他自己也準備這麼做。
也許他們並沒有戰勝的把握,可是隻要戰端一起,他們就絕不再問生死勝負!
他相信大風堂的子弟們每個人都能做得到!
柳三更卻忽然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笑,趙無忌吃驚地看著他,想不出他為什麼會笑。
柳三更道:“我在笑你。”
趙無忌道:“笑我,為什麼笑我?”
柳三更道:“因為你又錯了。”
他不讓趙無忌開口,接著又道:“現在毒菩薩已死,和風山莊也安然無恙,所以這件事根本就等於沒有發生過,霹靂堂隻敢派毒菩薩這種人來下手,隻不過因為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人去問他們,他們也絕不會承認這件事是他們的主意。”
趙無忌道:“可是……”
柳三更打斷了他的話,道:“大風堂和他們對峙的局麵,已維持了二三十年,很可能還會再繼續二三十年,以後甚至說不定還可能化敵為友,你現在又何必想得太多。”
趙無忌道:“我應該怎麼想?”
柳三更道:“你應該多想你那溫柔美麗的新娘子,想想那些專程趕去喝你喜酒的好朋友。”
趙無忌眼睛又發出了光。他還年輕。
他本來就是個熱情如火的年輕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會變得高興起來。
柳三更道:“所以你現在就應該趕緊騎著你那匹快馬趕回去,換上你的吉服,到喜堂裏去拜天地。”
趙無忌道:“可是我……”
柳三更道:“現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黑婆婆的,可是,你如果還不走,如果還要讓你的新娘子著急,我就要生氣了。”
黑婆婆道:“我一定會更生氣!”
趙無忌看著她,看著柳三更,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畢竟還是到處都可找到好人。
這世界畢竟還是充滿了溫暖,生命畢竟還是可愛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興了起來。
災禍畢竟還距離他很遠,充滿幸福和愛的錦繡前程,卻已在他麵前。
他跳了起來:“好,我馬上就走。”
柳三更道:“可是還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
趙無忌道:“什麼事?”
柳三更道:“你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被別人灌醉。”
他又露出笑容:“新娘子絕不會喜歡一個在洞房花燭夜,就吐得一塌糊塗的丈夫。”
黑婆婆道:“一點都不錯。”她衰老的臉忽然變得年輕起來,“我記得我做新娘子的那一天,就把我那喝得爛醉的新郎官踢到床下去睡了一夜,而且至少有三天沒有跟他說話。”
她臉上忽然又露出了紅暈,輕輕地笑道:“幸好,有些事不說話也一樣可以做的。”
柳三更大笑。
趙無忌相信他這一生中很可能都沒有這麼樣大笑過。
趙無忌當然也笑了:“我一定記住,有別人來灌我酒時,我……”
黑婆婆道:“你準備怎麼辦?”
趙無忌眨了眨眼,道:“我準備先就躲到床底下去,那至少總比被人踢進去的好。”
黑婆婆大笑,道:“這倒真是個好主意。”
03
債已還清,事情都已解決。現在時候還不晚,趕回去正好還來得及。
趙無忌心情愉快極了。
最讓他覺得愉快的一點是,香香非但沒有再留難他,反而牽著馬在門口等他。
她眼睛裏雖然難免帶著幽怨,可是至少淚痕已經幹了。
她垂著頭,輕輕地說:“你既然一定要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你,反正我要留也留不住的。”
趙無忌道:“謝謝你。”
他心裏真的覺得很感激,感激她的了解,更感激她的寬恕。
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她。
香香忽又抬起頭,凝視著他:“可是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會再來看我的。”
趙無忌在心裏歎了口氣,柔聲道:“我不會再來了。”
香香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再來也隻有多添些苦惱,我又何必再來?”
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難免會做出荒唐的事。
年輕人又哪個不風流呢?
可是以後他已決心要做個好丈夫,他有決心一定能做得到。
香香咬著嘴唇:“可是我不信。”
趙無忌道:“你不信?”
香香道:“我不信你以後就永遠不再看別的女人。”
趙無忌道:“男人遇著好看的女人,除了真瞎子和偽君子之外,誰都難免要看看的,可是我最多也隻不過看看而已。”
香香還不肯放棄,又道:“我也不信就憑她一個人,就能永遠管得住你。”
趙無忌道:“她也許管不住我,可是,我知道以後一定有個人,會幫著她來管我。”
香香道:“這個人能管得住你?”
趙無忌道:“隻有他能管得住我。”
香香道:“這個人是誰?”
趙無忌道:“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