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誤解了朱天運,包括茹娟。
甭以為朱天運是因為茹娟那些話才開的口,不是,如果這麼理解,就太小瞧他了。朱天運所以不積極把戲演完,是有道理的。一則,怕演得太快,露出破綻來。本來就是假的,演砸了就更假,所以要盡量演得逼真。二來,朱天運想借機思考一些事。整天忙於工作,忙於勾心鬥角,很多事亂麻一樣纏在腦子裏,根本沒時間去想清。這次好,正好借這空,好好想一想。人是要把一些事想清楚的,不能隻顧著低頭拉車,還要抬頭看路。可他們這些人,常常機器一樣被綁架,被硬性地運轉,現在終於有空閑了,朱天運必須把一些事想明白。
在那家看似少了自由的賓館裏,朱天運想得更多的,是他到海州後的所作所為。自己是有些軟了,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總想把所有事做得完美,可這完美經種種演繹後,就成了妥協,就成了無休無止地讓步。讓步太可怕,這不是他的風格啊。記得他當縣委書記時,一夜抹掉過五頂官帽,那五頂官帽的主人在縣裏號稱五大金鋼,聲稱不論誰當縣委書記,都得看他們臉色。結果他讓五金鋼看了他的臉色。再後來,他調到市裏當計委主任,也就是現在的發改委,在單位內部搞過一次大洗盤,幾乎把前任領導留下的班底都給動了,有人因此疾呼,他在報複,在清洗,他沒多爭辯,隻跟當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說了一句話:“如果你們覺得我有私心,可以撤我。”事實表明,當時他是對的,計委正是因了他大刀闊斧的改革,才徹底改掉了以前的貪氣、牛氣、霸氣,讓工作上了正軌道。可後來呢?朱天運發現,他人生的黃金時間其實不在當市長或市委書記後,而是以前。以前他多能幹啊,認準什麼,毫不猶豫就去幹。現在呢,做什麼也縮手縮腳,老怕失手,老怕惹出新問題。
有什麼新問題呢?官場中的問題,說來說去就那幾樣,一是怕打破平衡,讓局麵出現波動。二是惹主要領導不開心,活生生將你思路打斷,或硬逼你改弦易轍。三是操作不慎,觸到雷區,進而無法收拾更亂的局麵。這些朱天運都在回避,可是回避來回避去,他卻無路可走了。
自己把自己的腳步絆住,邁不動。
身為市委書記,這樣下去很危險。朱天運再次將海東還有海州的局麵冷靜思考一番,也把自己跟趙銘森於洋等人的關係再思考一遍。發現自己錯在一點上,太把圈子當回事了。
官場中有各式各樣的圈子,有以老鄉兩個字結盟的,比如羅玉笑跟柳長鋒他們,處處強調是喝著一條河的水長大的,血脈裏流的血一樣,其實是打故鄉牌。有以原來的首長結盟的,就跟師兄師姐一樣,大家曾經受過某位首長的恩惠,不自然就結盟到了一起,似乎捍衛的是首長的麵子,其實是在利用首長兩個字大做文章。還有一種,也是最最普遍的,就是以現有利益形成的圈子,或者叫派係。比如他跟趙銘森於洋,看似是為了共同的抱負,為了海東的未來,其實不是,說穿了還是為共同的利益。
但利益這東西,能共同得了麼?朱天運深吸一口氣,半天不做回答。良久,似乎從遙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沒這回事,利益就是利益,極其自私極其排它,根本不可能共享!
都說官場要排對隊,跟對人,要結對盟,似乎占了這三樣,你就可平步青雲,無憂無慮等官帽掉下來。也確實有這樣的例子。但朱天運不敢信,他這生,幾乎是靠單打獨鬥過來的,能有今天,不是他跟誰跟得緊,跟得準,而是……
朱天運狠狠擺下頭,把這個問題拋過去了。拋開後他發現,自己心裏根本是沒圈子沒聯盟的,不是他不相信這個,是他壓根就沒打算把自己交給誰。他始終堅信,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對官場中任何人來說,所有的同盟既是朋友,又是敵人,因為你想著前進,想著高升,所以你心裏還是想取代別人的!
包括趙銘森,朱天運不是沒這個野心,他有!
這問題最終算是想清楚了,接下來,朱天運就把思維回到了駱建新一案上,這案,對他來說既是挑戰,又是機會。以前他怕的太多,束縛住了手腳,有了這次教訓,朱天運清楚自己該怎麼去做。
是的,他必須去做。
他不做,別人就會做。這是真理。
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第二天,朱天運案頭擺了幾頁紙,是秘書長唐國樞呈給他的。
這幾頁紙算得上秘密,而且有點絕密的味道。朱天運跟唐國樞之間,早就達成一種默契,但凡朱天運離開海州,不管去哪,唐國樞總會很自覺地擔負起一項使命,就是監督方方麵麵,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要不怎麼說秘書長就是領導放在眾人身邊的攝像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