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一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看著門外熱鬧的人群,熙熙攘攘,族傭在門前。直覺心內悲涼,活了如此久,竟沒有一刻是安穩的,竟沒有一夜是可以靜臥而眠,不必擔憂驚恐的。也曾向往可以有個家,有那麼一個人願意偎依守護。
到了韓若麵前,看他一雙眸子淡定,沒有半分的流離之意。如果人與人可以真心以待,和這樣一個如玉的男子相伴,或許是人之幸事吧。
街上人來人往,不過平凡人家。而這屋內花燈琉璃,青男俊女都是沉淪紅塵!煙花之說,雖說是不堪之地,但是這裏是千金買笑,富足的堪比宮殿皇城。
低眉間,心底略略的疼了一下。何至於此啊!人的一生何至於此!
“公子可願舍心對待,不離不棄?”
韓若還在思考,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聽了這句話,一呆。這樣一呆,慕雪一依然明了,是自己癡心妄想。
她伸手遞過桃木簪子,問他“你可能為我挽發”。韓若聽了這句話,眸子裏溢上一層水霧,險些落下淚來。
金戈鐵馬,壯誌淩雲。他的雙手可以握筆,管理政治。可以拿劍,橫臥沙場。唯獨沒有,去握一隻木簪,為人挽發。他接過木簪,她靜默坐下。北城城主,在煙花樓裏為一個女子挽發。這雖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也是過閣之舉啊!
挽了散開,散開再去挽。不知是挽發本就這樣難,還是男子真的很笨。幾番下來,真是讓人想笑起來。隻是這樣的場景,大家還是不敢笑的。輕雨上前,接過木簪,收起上端一半的發。插入木簪,手一個婉轉,就挽起一個發髻。
慕雪一輕笑,“還是姑娘心靈手巧”。便起了身,再看一眼煙花樓。朗聲道:“十萬兩銀子,捐給城南李老前輩的那家書院,街上的孤兒乞丐,窮苦人家無錢讀書的孩子,都可前去讀書識字。我此番就走了,南城的一切人和事,多自珍重。”
南城的一切人和事,多自珍重。不知這話他是否聽到,也不知道聽到了是否可能有一絲一毫的惋惜。
原本是來看熱鬧的南城百姓,在此刻聽到這樣的話,才意識到心痛。慕相爺在此代理南城事務,坐鎮南邊邊境。百姓安樂,風調雨順。是平安日子過得太多了,依然忘記了曾經這裏的戰禍連年。慕相爺唯一活下來的女兒,連最後的賣身錢都要想著捐給南城的私塾。
想想自己的自私,他人的偉大。不覺自慚形愧。
無人敢問,天子門庭,為何偌大的相府滅門,竟是無人問津。相爺的孤女,怎就淪落到這番境地。是天人不達,還是天人依然遺棄。
他們穿過人群,韓若上馬。伸手給她,慕雪一回首看一眼,決絕的把手遞給韓若。上馬,火紅的衣袍飄搖,天下第一美人,就此遠去。不知可有恨,不知可有怨。家仇未報,人身不安,背井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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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樓內,二樓北向。就是慕雪一住著的那間。一個黑色衣袍的男子,手裏拿著被遺棄在銅鏡前的紙條,看到韓若那張時,嘴角的弧度上揚。
這是天字一號房內,不肯露麵的當朝沁王爺。皇帝的長子,蘇荌。
說起蘇荌,真真是萬般可惜。本是長子,卻眼看著東宮之位到了二弟蘇蓁之手。當年皇帝還是太子時,因為年少,酒醉後臨幸宮女。不料其懷孕,生下其長子。為著這事,先皇大怒,命其生子後交予太子妃撫養,其去浣衣坊當差。宮中任何一人,不得議論此事。
後太子登基,封太子妃為皇後,蘇荌理應為東宮太子。而皇帝卻封其為沁王爺,並言其應好好扶持以後的東宮太子。言下之意,其依然不做東宮之選。淩帝三年,皇後得病,不治而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