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我考上高中那年去世了，父親不再讓我上學。在我們那裏，農村女孩子的出路大多不是靠讀書，而是憑長相。
我是獨生女，娘在的時候很疼我，我便比別家的女孩多讀了幾年，雖說我省吃儉用的花不了多少錢，可對一個貧窮山村的農戶來說已經夠奢侈的了。
爹老早就不打算讓我上學，說那是糴米丟布袋的買賣，純蝕本沒一點好處，如今沒了娘，上學的夢算是徹底破滅了，拿著縣裏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我在娘的墳頭哭了個天昏地暗。
娘走了，我和爹相依為命，每天跟著爹下地幹農活。爹除了上學不支持我，還是很疼我的，每次到十幾裏外的鎮子上趕集，爹都會給我買新衣服，讓我在人麵前穿得漂漂亮亮的，村裏人都羨慕爹生了個俏閨女，那些土裏土氣的男人見了我總要多瞅幾眼。
打娘走了以後，爹很少說話，閑的時候就自個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吸他的旱煙，我知道他在想娘。
其實我比他更想，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抱著娘的那張大大的黑白照片偷偷的掉眼淚。
娘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嫁到這窮山溝來的。聽娘說外婆家在幾千裏外的平原，那裏沒有窮山惡水，全是一望無際的莊稼，條條大路平坦又寬闊，每天都有很多車子來來往往地跑。外婆家是大戶人家，娘是家裏的千金小姐，讀過很多書，知道很多新鮮事兒。
很小的時候，每逢晚上，娘就抱著我坐在堂屋的門檻上，給我講她的家鄉。她說那裏的天很寬很藍，那裏的月亮也比山溝裏的圓，我聽得入了神，便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稍微大點，我就吵吵著要娘帶我去外婆家。娘就沉默了，然後會背過臉抹眼淚，我問娘為什麼哭，娘總是說是風吹的。
後來我才知道，娘是從外婆家跟一個男人偷跑出來的，為了那個男人，娘得罪了家裏的人，可是沒過幾年那個男人卻拋棄了她。娘沒有臉回家，就一個人跑到深山裏尋死，正好被爹碰上，爹救了娘，娘就嫁給了爹。
我有多大年紀，娘就想家想了多少年，可是娘一次也沒有回去過，我心裏的那個夢也就慢慢淡忘了。直到娘臨死的時候，她背著爹給了我一個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東西，她說那裏麵裝著她要跟我說的話，她隻想要我一個人知道……
起風了，深秋的夜已經有了幾分涼，我喊爹回屋休息，然後到自己屋裏就著昏黃的油燈看書。我記住了娘對我說的話，隻有好好念書才能走出這窮山溝，才能看到外麵更精彩的世界。
以前學過的書本我都能背熟了，我就找初中時的老師借別的書讀。隻要不耽誤農活，爹也沒說我什麼。
一本厚厚的《紅樓夢》終於看完了，我熄了燈準備睡覺。透過蒙著白色塑料布的窗，我看見堂屋的門口仍有一明一滅的火光閃動。
娘是村子裏最漂亮最賢惠的女人，而爹卻是個目不識丁的山裏漢子。娘嫁給爹的時候，村裏人都說爹是交了桃花運，打光棍的窮小子卻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
爹很疼愛娘，可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對娘發火，娘從來不跟爹爭吵，事後總是爹給娘賠不是。如今娘沒了，爹自然會很傷心，經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他是在思念娘，也是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對娘發那麼大的脾氣。
入冬了，山裏人都閑得沒事做，苦悶的爹就象院子裏那棵掉光了葉子的山棗樹，孤零零地耷拉著無奈的枯枝，沒有一點生氣。
對門鄰家的四叔叫爹去村頭的常家玩色子（賭錢），爹就跟著去了。剛開始的那段時間，爹都是玩一會兒就回來，每次多多少少贏點錢，爹就給我讓我放起來。
我勸他還是不沾這便宜，娘曾經說過沾上賭很難拔出來，我那個沒見過麵的舅舅就是因為賭博差點把家產輸光。
爹說沒事，就圖散散心。我知道他心裏苦，也就沒多說什麼。
慢慢地，爹回來得越來越晚，後來竟然成夜成夜不回家。他贏的那點錢早就跟我要走輸光了，開始跟我要辛苦了一年的收成，我勸他已經沒有一點用了。
爹迷上了賭錢，不久便把家裏的錢輸了個精光，一個冬天下來，就連家裏的那頭牛也被人牽走了，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爹開始向鄰居借，可沒有人借給他。我尋思著沒錢爹也就改了，誰知我想錯了。
開春的時候，山農們開始有人忙活自己的坡地了，爹卻沒一點心思下地幹活，沒錢他就在賭場上看，連飯都顧不上吃。
沒多久，爹又有錢去賭了，那個常家的主人竟然借錢給他。常有德是窮山村裏最富的人，原因是他的女兒嫁給了大城市一個很有本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