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2 / 3)

雪花靜靜地飄落。沒有風,那雪就像一朵朵棉花,溫柔地落在屋頂上、樹梢上、村口的大碾盤上。不知不覺中,大地就鋪上了一層潔白的絨毯。雪花襯托出小山村的安謐,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碎。祁同偉不禁想到,昨夜闖關失敗,高小琴此刻可能正在審訊室受審,這一輩子恐怕再也不能相見了。他們真心相愛,有一個兒子,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一生能得這樣一個女人,祁同偉並不後悔。但當愛情與物質利益結合在一起時,性質就悄然發生了變化,最終導致了今天的悲劇。

祁同偉在村後一棵老槐樹下站住,怔怔地回想往事。眼前浮現出丁義珍諂媚的笑臉——那是哪一年的春天?在京州市郊的鄉村公路旁,丁義珍引著他和高小琴看地。他看著滿目青山綠水,一眼就認定這是塊福地!當即和丁義珍合謀,以四萬元一畝的工業用地價格拿下。嗣後,又把土地性質變更為商業用地,山水度假村就這樣建立起來了。兩年後,當他和高小琴走進剛落成的會所1號樓,高小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摟著他的肩頭,訥訥道:咱們就這樣白……白手起家了?

他笑了:可不是嗎?高總,你有眼力,有能力啊,你抓住了改革開放的大好機遇,用八千萬銀行貸款,創造了這個十多億的奇跡啊!

高小琴瘋笑起來,笑出了滿眼淚水:廳長,這奇跡是我們共同創造的!沒有你,丁義珍不會把價值六十萬一畝的地四萬就批給我,銀行也不會接受土地做抵押,貸款八千萬給我……

他用手掌堵住高小琴的小嘴:不要這麼說,永遠不許說!

高小琴含淚點頭,跳起來,一把摟住他,瘋狂地親吻他,親得他也躁動起來。那天,他們大白日裏在鋪著新地毯的樓梯上瘋狂地幹了一回,幹得大汗淋漓,如癡如夢,幹出了人生中一場難得的高潮……

一陣烏鴉叫聲打斷了祁同偉的思緒。雪停了,一道陽光照射在老槐樹蒼勁的枝幹上,烏鴉飛出鳥巢,歡快嬉戲,享受著太陽的溫暖。一隻野兔從眼前躥過,鑽進山坡上的柞樹叢中。祁同偉調整身位,斜靠在樹皮皴裂、合抱粗的老槐樹主幹上。是啊,高小琴和山水集團就這麼空手套白狼創建起來了,從此以後,他和高小琴的愛情性質也改變了。他們成了生意合夥人,一個台前,一個幕後,共同打造秘密商業帝國。人的貪欲永無止境,他們使用各種手段巧取豪奪,抓住一切機會聚斂財富。他們的貧苦出身,使得他們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暴富機遇,因而也就變得百倍瘋狂、千倍貪婪!侵吞大風廠股權就是一個例證,現在想想,確實是忘乎所以了,而且又碰上了奸商蔡成功!蔡成功太混蛋了,假造工人持股會決議,以至於埋下今天的禍根……

祁同偉不禁回憶起又一幕場景——他和陳清泉、高小琴在高爾夫球會所休息,談起大風廠的官司。陳清泉提醒過,說這事麻煩,侵犯了工人利益,得小心他們拚命。他毫無顧忌地回道,山水集團吃了虧也會拚命。陳清泉知道他是啥意思,問他怎麼判?他才不明說呢。隻道是怎麼判是法院的事,但不管你怎麼判都得有法律依據。陳清泉心知肚明,說法律依據他去找,總還有自由裁量權吧?!說罷,馬上談條件,暗示他女兒副處級的問題。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陳清泉的肩膀,不是副處級,是處級了!這是赤祼祼的交易,底線輕易被他們突破了。

不知何時,秦老師走到了麵前,說是飯做好了,帶他回家吃飯。坐在堂屋小炕桌前,看著炕桌上簡單的飯菜,他心裏感慨萬端。粗茶淡飯分外香啊,還是這兒好,沒有紛爭,沒有纏鬥,更沒有你死我活!

吃完飯,他到院子裏找活幹。秦老師攔不住,隻好幫他搭把手。他們先把院子裏的積雪掃淨,牆角落的雞窩塌了,他們又和了一堆稀泥壘雞窩。祁同偉是苦孩子出身,幹這些活熟門熟路,身子熱了,筋絡舒展,覺得無比暢快。不料,這樁小小的農家工程卻沒能最後完工——正給雞窩鋪草頂時,忽然聽見天空傳來一陣嗡嗡的聲響。祁同偉抬頭一看,臉白了,扔下工具,快步穿過院子,回屋拿起了狙擊步槍。

一架警務直升飛機越過孤鷹嶺,在院子上空盤旋。秦老師手搭涼棚看著飛機,一臉驚訝神情:祁隊長,這是怎麼了?又發現毒品了?

祁同偉無奈地歎息:是他們發現我了,您快離開這裏!

是不是你……你出了啥事?秦老師兩眼疑惑地望著他。

祁同偉把秦老師拉進屋:別問了,您快進來,外邊危險!

這時,空中響起了清晰的聲音:老同學,我來接你回家了!

祁同偉緊張地站在窗前,將手中的狙擊步槍瞄向直升飛機。秦老師拉住他:哎,祁隊長,你這是幹啥?人家這是接你回家呀!祁同偉搖頭:早就回不去了!這個人是我的克星,隻有他能猜到我在這兒!

是啊,飛機上的這個克星不但知道他在這裏,還知道他靈魂深處的不安和恐懼。隱隱之中,昔日那純真的兒歌聲適時地在他耳邊響起——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是幻聽嗎?不是,是警務直升飛機上的高音喇叭放出來的歌。飛機在低空盤旋,一遍遍地播放兒歌。那歌聲如清泉流淌,撞擊著他心中的岩石,迸濺起一片晶瑩剔透的水珠。他閉上眼睛,兩行淚水順臉龐緩緩落下……

秦老師仍不知道發生了啥:祁隊長,是不是發生了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