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帶起的風竟冰冷刺骨,那張紙的最下麵,有留給季雲庭的話,隻有短短一句。
雲庭:如同失眠這樣最難治療的雜症,牽掛也治不好的,人們極力想睡著是為了活命,我不想要活命,所以不需要睡著。謝謝你。
季雲庭重咳一聲,夜色裏誰也看不見他手帕裏捂著的一朵綻開的血色,他感覺渾身的血都湧上了喉嚨口,生生遏製住,勉強穩住身軀,抬頭狠狠的捏了捏雙目的眼皮,竟然如水望向湖麵。
黑暗中,沒有燈,月光被雲層蓋住,也看不清。
他把掌心裏的紙捏皺,紙張很厚,那些棱角就像尖銳的小刀,從他的指腹切肉進去,直切森森白骨,從指尖傳遞到心尖的痛,是為最痛。
湖麵起風了,窸窸窣窣好似誰在起歌。
他其實早有察覺,送花那日隱跳的神經就有察覺啊。
她跳下這片湖的時候,捧著那個人的骨灰,臉上是笑還是淚?抑或是要回家的安然?
他好似看見了,看見了她白色的影子慢慢從懸崖墜下去的那一刻,她應該是看到了蘭宗林的身影。
他清澈又神秘,在貝加爾湖畔。
這一生一世,時間雖少,也終於融化了冰雪的深情。
往事不會隨雲走,時光容不了溫柔。
如果容得了,她不會去另一個世界找。
是他理解錯了,錯了啊。
原來,‘我要和你說再見了,宗林’,不是告別。
是‘我終於要和你再見了,宗林’,難怪她那晚熏然中有淺淺笑意。
一切都有預告啊。
季雲庭深深地用手指抵住眼睛。
原來。
你春也是他,冬也是他。來也因他,去也歸他。
他讓你好好活著,你就好好活了一段日子,最終還是不知如何繼續在這世上存活嗎?
你一絲回眸,都不肯給我!
……
兩年後,季雲庭病重。
那是雲卿和陸墨沉婚後第三年,白素然去世後兩年。
其實雲卿料到了。
此刻她的心態冷靜似海,從媽媽的死亡她得到了很多領悟,以及平歸釋然,她當時就明白,爸爸她也留不住的,看他這兩年幾乎足不出戶,隻喝茶下棋的狀態就看得出。
那年秋天,季雲庭安詳逝去在家中,季斯宸和雲卿在最後一刻都守在床前,他是很突然的,早晨醒來了一陣,還和兒子女兒說了會兒話,等到太陽上了三竿,暖陽撒下來,雲卿說扶您起來出去曬曬太陽吧?
他英俊堅毅的容顏不改,隻是削瘦十分,還點了點頭。
後來起身了,卻突然捉住雲卿的手,望著女兒的臉,眼神裏帶著清柔笑意:“素素,我仔細想了兩年,隻覺得人生也不算多糊塗,年輕時懂愛,不懂如何維護愛,懂責任,不懂如何妥善盡責任,失去了。可我想想,我也擁有你完整的三年,不是麼?”
他的嘴角也笑了起來。
雲卿與爸爸對視,一直沒動,幾乎麵無表情的臉上,滲白了,慢慢的掉下兩顆淚珠。
季斯宸愣狂地看著妹妹,突然身軀一僵,雙膝猛地跪在了地上,老頭坐在床邊,雙腿肅然,正要穿鞋,他的手指扣在妹妹的手腕上,雲卿很快感覺到溫度流走了。
在陸墨沉長腿大步跑進來時,雲卿閉眼,淚流斷線,咬著牙抖著手指,要去碰爸爸的睜開的眼。
陸墨沉寬厚溫熱的身軀立刻過來,挺住她,伸手拿開她的手,低沉緊繃的聲音溫柔啞道,“我來,你別哭。”
“陸哥……”她還是淚流滿麵,“都是情深不壽,情深不壽……”
那一日,陸墨沉摟著妻子,在月光下將兩年前本該在貝加爾湖畔沒說的話,說了出來,他抱緊了懷中嬌軀,眉頭皺的極其認真,語氣卻十分黯然,“所以老婆,我們要更加相愛,把每一天都當作末日來愛。當初主動,我不管蠻橫也罷,當初霸占,我是怕來生後悔。你父親就後悔了,看著他和你母親,我就想這輩子一定要抓牢你,不能步其後塵,幸好我沒錯過你,幸好時間剛剛好。三年哪裏夠?我要三十年,到了地下黃泉,我要三百年!你有這個覺悟嗎?”
雲卿摟緊他,爸爸和媽媽的愛情悲劇,讓她警醒。
媽媽和蘭先生的生死相隨,讓她更加向往和維護自己的愛情。
雖則打打鬧鬧,才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