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最恐懼的事。
他清楚地記著,原來那個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從名字上看,她應該是一個年老的女人。
她是得什麼病死的?
她長得什麼樣?
高個子?瓦刀臉?滿口假牙?
他一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一邊心虛地朝那個墳張望。
如果是過去,讓他黑夜一個人呆在這個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現在他被複仇之火燒得不顧一切了……
終於,文馨的車顛顛簸簸地開來了。
蔣中天來了!
……蔣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著他魂飛魄散地朝遠處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插進了牲口的心口,鮮血噴湧而出,他粘滿創可貼的臉露出了無比的快意。
蔣中天的嚎哭聲越來越遠了,這時,像木頭一樣始終站在墳前的文馨突然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他猛地回過頭,看見文馨發瘋地衝了過來。
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在遠處的一群老榆樹之間跳躍著!他的頭發一下就豎了起來!
文馨很快就衝到了他跟前,緊緊抱住了他:\"鬼!……\"洪原死死盯著遠處的那個女人。
她從A樹後突然跳出來,跳到B樹後,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從B樹後突然跳出來,跳到C樹後,不見了。再過一會兒,她又詭異地從A樹後跳出來……
她穿著長長的白衣,輕飄飄的,像一抹濃濃的月色。而她那飛散的長發則像一團濃濃的黑夜。月色與黑夜一起飄舞,出現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現了……
她跳來跳去,終於躲在X樹後不再出來了。
文馨顫巍巍地說:\"你看見了?\"洪原死死盯著那棵X樹,低低地說:\"看見了……\"在朦朧的月光下,那些樹影影綽綽,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樹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說:\"還看什麼?快走!\"洪原就一邊恐懼地回頭觀望,一邊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車走過去。文馨在劇烈地顫抖著。
\"可能是那個瘋大夫……\"他說。
\"那瘋子是男的!\"文馨說。
\"你怎麼知道這個人是女的?\"\"你看她的頭發,那麼長!\"\"那個瘋子多少年不理發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個女的。\"文馨沒有再說什麼,她似乎有點同意洪原的猜測了。
兩個人開著文馨的車,來到洪原那輛車旁邊。
洪原鑽進去,手忙腳亂地打火。可是,他的車怎麼都打不著了。空天曠地裏,隻有他打火的聲音,極其刺耳:\"嘎嘎嘎\"文馨大聲問:\"怎麼了?\"洪原停下手,緊張地朝那個鬼影出現的地方望了望,說:\"這輛車出問題了!\"\"什麼問題?\"\"我也不知道……\"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個白色的影子又在樹林中出現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進了土裏,上半身正在朝他們移過來。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驚恐地說:\"她來了!\"洪原說:\"你先走!\"文馨說:\"你上我的車!\"\"聽話!\"文馨固執地說:\"不,咱們一起走!\"洪原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半截身子,聲調一下變得十分悲涼:\"文馨,你還記得十年前我為你打架嗎?\"\"記得……\"\"你還記得我在酒吧是怎麼解救你的嗎?\"\"記得……\"洪原的聲調一下變得非常嚴肅,透著父親一般不可違抗的威嚴:\"那就好!現在你馬上離開!\"文馨就把車開動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搖搖擺擺地衝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個人。
外麵刮起了大風,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嘩啦啦\"飄起來,那一頭直撅撅的黑發\"嘩啦啦\"地飄起來。
洪原緊緊盯著她的臉,但是什麼都看不清。
他的腦海裏迸出三個字——安淑芹。
也許,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離洪原的車幾十米遠的地方慢慢高起來,變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後,她繞著洪原的車,開始兜圈子。
她在很遠的地方,垂著頭慢慢地走著,好像在尋找遺落在地上的什麼東西。
洪原在車裏隨著她一點點轉動著身子,恐懼到了極點。
她繞著洪原的車慢慢轉了三圈,又轉過身,開始朝相反的方向轉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說過:如果有鬼影圍著你正轉三圈,再反轉三圈,那麼,你的魂就沒了,就變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個鬼影後麵,一去不返……
那個白衣女子繼續在遠處走著,走得十分緩慢,好像怕踩在她遺失的那個東西上。她始終沒有朝洪原的車裏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