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道:“我的姓名一向不告訴死人的。”
年輕人道:“誰是死人?”
這人道:“你!”
他們本來還全部好好地站在那裏,這個字說出來,五個人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全身的血肉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幹,五個生氣勃勃的壯漢,忽然間就變得幹枯憔悴,忽然就全都倒了下去。
傅紅雪卻好像還是沒有看見。
這人歎了口氣,道:“我替你殺了這些人,你就算不感激我,至少也應該稱讚我兩句。”
傅紅雪道:“稱讚你什麼?”
這人道:“難道你看不出我用的是什麼功夫?”
傅紅雪道:“我看不出。”
這人道:“這就是‘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中,唯一流傳到人世的兩種功夫之一。”
傅紅雪道:“哦?”
這人道:“這就是天絕地滅大搜魂手。”
傅紅雪道:“哦?”
這人道:“還有一種,就是你已學會的天移地轉大移穴法。”
他笑了笑,又道:“你能將穴道移開一寸,至少已將這種功夫練到了九成火候。”
傅紅雪道:“你呢?你是誰?”
這人道:“我就是西方星宿海的多情子,甚至比你還多情。”
傅紅雪終於抬起頭,看著他,好像直到現在才知道對麵坐著的是個人。
這人笑得很溫柔,眉目很清秀,看來的確像是個多情人的樣子。
“多情人也殺人?”
“情到濃時情轉薄,就因為我的情太多太濃,所以現在比紙還薄。”
多情子微笑著又道:“隻不過我也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就殺人的。”
傅紅雪道:“哦?”
多情子道:“我殺這些人,隻因為我不想讓你死在他們手裏。”
傅紅雪道:“為什麼?”
多情子道:“因為我想要你死在我手裏。”
傅紅雪道:“你真的想?”
多情子道:“我簡直想得要命。”
遠遠站在櫃台邊的那個女孩子忽然道:“因為他若殺了你,我就嫁給他。”
多情子道:“你看,我已經三十五了,還沒有娶妻,當然也沒有兒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總不能叫我做個不孝的人。”
那少女搶著道:“他不會的。”
多情子道:“你怎麼知道?”
少女道:“我看見過他三次出手,他的刀上本來的確就好像有鬼一樣。”
多情子道:“現在呢?”
少女道:“現在他刀上的鬼已經到他自己心裏去了。”
多情子故意問道:“怎麼會去的?”
少女道:“為了兩樣事。”
多情子道:“酒和女人?”
少女點點頭,道:“為了這兩樣事,以前他也幾乎死過一次。”
多情子道:“可是他沒有死。”
少女道:“因為他有個好朋友!”
多情子道:“葉開?”
少女歎了口氣,道:“隻可惜現在葉開已不知到哪裏去了。”
多情子道:“那麼現在他豈非很危險?”
少女道:“危險得很。”
多情子道:“你看我是不是接得住他的刀?”
少女笑了笑,道:“你那大搜魂手連真的鬼魂都能抓住,何況一把已沒有鬼的刀?”
多情子道:“就算我能抓住他的刀,我的手豈非也會斷?”
少女道:“不會的。”
多情子道:“為什麼不會?”
少女道:“因為你抓的法子很巧妙,你的手根本碰不到刀鋒,而且你另一隻手已搜去了他的魂。”
多情子道:“這麼說來,他這個人豈非已完了?”
少女道:“他還有一點希望。”
多情子道:“什麼希望?”
少女道:“隻要他告訴我們兩件事,我們連碰都不碰他。”
多情子道:“兩件什麼事?”
少女道:“孔雀翎在哪裏?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在哪裏?”
多情子道:“他若有孔雀翎,若已練成了大悲賦,我們就完了。”
少女道:“也許他的手已不夠穩,已沒法子使用孔雀翎,也許他雖然練成了大移穴法,卻已沒法子再練別的功夫了。”
多情子笑了:“看他這樣子,的確好像沒法子再練別的功夫了。”
少女也笑了:“現在他唯一還能練的功夫,就是喝酒。”
多情子笑道:“這種功夫他好像已練得很不錯。”
少女道:“隻可惜這種功夫唯一的用處就是讓他變成個酒鬼,死酒鬼。”
他們說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根針,他們想把這一根根針全都刺到他心裏,讓他痛苦,讓他軟弱,讓他崩潰,隻可惜這些針卻好像全都刺到一塊石頭上去了,因為傅紅雪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已完全麻木。
麻木距離崩潰已不遠,距離死也不遠。
多情子歎了口氣,道:“看樣子他像已決心不肯說?”
少女歎了口氣,道:“也許他一定要等到快死的時候才肯說。”
多情子道:“現在時候還沒有到?”
少女道:“你一出手就到了。”
多情子已出手。他的手又白又細,就像是女人的手。他的手勢柔和優美,就好像在摘花,一朵很嬌嫩脆弱的小花。
無論多堅強健壯的人,在他的手下,都會變得像花一樣嬌嫩脆弱。
他出手仿佛並不快,其實卻像是一道很柔和的光,等你看見它時,它已到了。
可是這一次他的手還沒有到,刀已出鞘。
刀光一閃,他的手忽然也像花瓣般開放,竟真的抓住了這把刀。他的另一隻手是不是立刻就會搜去傅紅雪的魂魄?就像是他剛才一下子就抽幹了那些人的血肉!
花瓣般的手,搜魂的手。
沒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竟已被這隻手接住,隻可惜無論多可怕的手,到了這把刀下,也都會變得花瓣般嬌嫩脆弱。
刀光一閃,鮮血飛濺。
手已被砍成了兩半,頭顱也已被砍成了兩半。
少女的眼睛張大,瞳孔卻在收縮。
她根本沒有看見這把刀。刀已入鞘,就像是閃電沒入了黑暗的穹蒼,沒有人還能看得見,她隻能看見傅紅雪蒼白的臉。
傅紅雪已站起來,走過去,走路的樣子還是那麼笨拙,笨拙得可怕。
他走得很不穩,他已醉了,醉得可怕。
在她看來,他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每一個動作,都變得說不出的可怕,她怕得幾乎連血液都已凝結,但她卻忽然笑了:“難道你不認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們是朋友。”
傅紅雪不理她。
她看著他從她麵前走過去,眼睛裏還是充滿了恐懼。她絕不能讓這個人活著。他活著,她就得死,死在他手裏。
這判斷也許並不正確,她本是聰明絕頂的人,可是恐懼卻使她失去理智。可是她並沒有忘記她的天女花。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還沒有別人能用這種惡毒的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飛射傷人,花瓣中還藏著致命的毒針。
她身上一共隻帶著十三朵天女花,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帶得太多。
這種暗器她一共用過三次,每次隻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夠要人的命。
現在她竟將十三朵全都擊出,然後她的人就立刻飛掠後退。這一擊縱然不中,她至少也總可以全身而退。她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有信心。
隻可惜這時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