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裏的天氣,剛剛朦朧出一點兒光,時辰還早,大雪卻已經下了整整一夜。視野裏的一切都已覆上了一層冰霜,盤蛇一般的小路蜿蜿蜒蜒,開滿梅花的院子裏,偶爾傳來一兩聲寒雀的悲啼,顯得愈發淒涼。
莫雲薑睜開眼睛,一絲絲寒意透進被人偷著抽了絲的單薄被褥中,整個身子冰涼一片,她卻連打哆嗦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屋子很空曠,許多年前還是個齊王府某個側妃的香閨,後來由於側妃的去世,這裏的光景便日益蕭條了,而如今,卻成了她垂死時的棲身之所,想是所有人都認為她不成了,這寒天雪地裏,甚至連地上火盆裏的粗碳,都被人偷著取走了。
雲薑眨眨眼睛,努力整理著腦海中的思緒,苦澀的笑蔓延在眼角眉梢,她費力的舔舔龜裂的唇,本想攏一攏身上的被子,卻發現如今的自己,已經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中了鶴頂紅的毒,就算沒有遍體鱗傷,想必也是活不成的了。
她從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原來一切的一切,親情、愛情……都是那麼的虛浮,仿佛鏡花水月,到頭來,不過卻是黃粱一夢。
有淚,自雲薑的眼中流下,順著頜骨,滑入淩亂的鬢角。
恍惚中還是七八歲的光景,那時的她還是燕國望族莫家的嫡女,母親是燕皇最為寵愛的昭和公主,父親官拜鎮遠大將軍,乃是整個燕國的中流砥柱。
可是一夜之間,所有的幸福都消失了,大胤王朝的鐵騎踏破了燕國的京都,父親戰死,母親帶著她們姐弟並著庶女姐姐雪嫣逃到其父摯友連珧和的府邸,本想暫避禍端,卻不料那連珧和將他們當作向大胤王朝招降邀功的籌碼,為了保護他們,母親身死,小弟失散,她和雪嫣僥幸逃脫,本以為總算可以平安過活,卻不料遇上了大胤王朝三皇子——齊王楚黎,將她們帶回了王府。
那一年,十四歲的莫雪嫣因為姿容美麗,被齊王收為側室,而十歲的莫雲薑,自然也沾了姐姐的光,被允許留在齊王府。
她們隱姓埋名,隻為了能活下去。
隨著齊王楚黎的阮王妃去世,莫雪嫣在王府中也逐漸得寵,可雲薑卻總是覺得,自己的姐姐對待她總是刻意的疏遠,表情中也帶著淡淡的嘲諷。雖然不知道緣由,但她不斷告訴自己,姐姐隻是處理府中內務勞心勞力,一時忽視了自己而已。
日複一日,雲薑終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且精心研讀母親給她留下的醫書孤本,深諳岐黃之術。
十八歲那年,齊王楚黎走進了她的內心。楚黎外表儒雅羸弱,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她卻知道,他心中極有溝壑,韜光養晦,是個帝王之才。
她傾慕楚黎的溫柔才華,楚黎則欣賞她的溫婉聰慧,那段日子,在雲薑心中,是永恒而美好的。
可是沒有想到,在楚黎將要納她為妻的時候,楚黎的寵姬白妃娘娘竟然誣陷自己與侍衛有染,而自己的姐姐莫雪嫣,竟然因為嫉妒,也幫襯著落井下石。
在所謂的“鐵證鑿鑿”麵前,楚黎一臉失望的表情,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於是,在四十仗刑的家法之後,有人在她的傷處塗上了劇毒鶴頂紅,將她扔在廢棄的偏院裏,意圖讓她活活疼死……
而那個給她下毒、欲製她於死地的人,正是她的好姐姐——莫雪嫣。
撐著最後一絲清明,她咬牙,在心中默默發誓,倘若有來世,她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隻是……可恨了那些害了她的人,父母之仇、亡國之恨、失散的小弟、還有自己這白白一條性命,她這一生,活的真是一個笑話……
巨疼,從她遍身的傷口中侵入,意識逐漸模糊,可她不甘心,她莫雲薑,窩囊了一輩子,想不到臨了,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再次醒來的時候,莫雲薑聽見嘈雜的人聲,心中竟有一瞬間的怔忡。
皺了皺眉頭,她緩緩睜開雙眼,這似乎不是自己昏迷前的那個房間,這裏燈火通明,滿滿擠了一屋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