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無頭女屍之謎(3 / 3)

“不,不,”雲夢江子臉色陡然變得蒼白,掩飾說。

“我不認識您妻子,隻是在出國的海輪上,我偶然認識一個與您妻子同名同姓的女人……”

“她也是北海道人?”

江子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是我的妻子!”鈴木瘋狂地撲過來,抓住雲夢江子的手腕,搖晃著,“良子她也出國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請您快告訴我!”

雲夢江子咬咬嘴唇,憋住酸楚的淚水,盡量裝得真有其事地回答:

“在青島離開海輪,上了碼頭……我跟良子就分開了,不知她去了什麼地方!”

自從知道鈴木中尉就是良子的丈夫,雲夢江子的心靈上,陡然湧出無限的悲愴和難以承受的負重感。新婚三天就被戰爭拆散的恩愛夫妻,近在咫尺,丈夫卻因為對愛情忠誠不渝,不象別的輕薄武士嫖娼宿妓,而不知道妻子早已淪落風塵,就在眼皮底下。妻子因為依戀著丈夫,而忍辱偷生地為丈夫活著;活著隻是為了能再見丈夫一麵,能親手把護佑丈夫平安的“千人針”掛在丈夫胸前。她不能想象,倘若鬼使神差,夫妻二人偶然在皇軍俱樂部的公開營妓裏相逢,那後果將會怎樣!三年的思念,三年的離情,都將用血來償還麼?她能為阻止這一悲劇的發生,做點什麼呢?一連多少天,雲夢江子在皇軍俱樂部門前走過,徘徊複徘徊,總想進去給鈴木良子說點什麼:給她一些暗示,給她一些勸導;或者勸她忘掉丈夫,因為普天下女人都是這樣的苦命……然而,每一次都畏而卻步。她的心破碎了,頭腦昏昏沉沉,不知對良子該說什麼……

她來到水瘦山寒的湖灘上。秋風不知不覺扼殺了大地的生機,把蕭條和死亡留給人間。麵對肅殺的秋風,陰沉的蒼穹,浩渺無際的洞庭湖水,她突然想起了故鄉沼津喧鬧的海灣,想起了這場給日中兩國平民百姓帶來災難的戰爭。古老的嶽陽樓,雖然破敗不堪,但經曆了千百年雷電風雨,依然高踞雄峙巴陵城頭,洞庭湖邊。它的鬥拱飛簷下的銅鈴鐵馬,發出徐緩悠長的悲音,似乎還隱含著思接千載,視綴古今的呻吟。邁著沉重的腳步,踏著潮濕的沙灘,她仿佛在向鋪滿荊棘叢莽的曆史古道走去。按中國的神話: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她象西方的上帝摶土造人創造了東方的“亞當夏娃”。既然人類同是女媧或上帝所造,同為“亞當夏娃”後裔,為什麼自古來要鏖戰不歇,互相殘殺呢?人類在什麼地方走錯了哪一步路呢?她真希望再有一場遠古時代的漫天洪水,衝洗掉人間的罪惡和戰爭,讓善良友愛酷愛和平的人們登上諾亞方舟,去重新創造一個沒有仇恨,沒有奸淫,沒有殘殺的“極樂世界”……

湖麵上,一艘突突突突的日軍汽艇,有氣無力地朝岸邊的碼頭駛來,雲夢江子漫無邊際的思緒,突然被拉回到現實中。她看到從汽艇上,搬下一具具赤身露體的屍體。“是無頭女屍嗎?”她想。她疾步走上碼頭,發現那不是女屍,而是日軍士兵的屍體。因她常去憲兵隊,很快認出這都是某個憲兵小隊的士兵。有十來具赤裸的屍體象洗淨了泥土的白蘿卜,蒼白得可怕,而且照例都是在胸口左側留下了一個殺豬似的“血口”。另有幾具衣褲完好的屍體,則在臉上和胸膛上留下多處同樣大小的窄窄的刀口,滿身汙血把衣褲結成了“血甲”。這是怎麼回事?是憲兵小隊在湖上碰上了遭遇戰?為什麼隻有刀口而無槍傷,又為何要脫光衣服去拚殺呢?再看看胸膛上整齊劃一的刀口,如若不是天神報應,哪裏又會出現這種令人百思不解的致命創傷呢?

汽艇上最後走下來幾個負傷不太重的軍人。雲夢江子拿出特殊證件,正準備上去詢問,突然發現了鈴木中尉。鈴木左胳膊負傷,吊了急救繃帶,額角上留下了不太嚴重的一道傷痕,好象是被飛來的刀子擦破的。

“鈴木中尉!”雲夢江子激動地迎了上去,攙住副官的右胳膊。

“江子小姐!”鈴木驚訝得怔住了,好一陣才囁嚅著說,“您怎麼來了?”

“是司令叫我來看看你們。”為了弄清事情真象,江子隨口撒了個謊。

“穀野司令也知道了?”

“不,是他極關心你們今天出湖這樁事!”

“啊!多麼可怕……”

“我送你去野戰醫院吧!”江子親切地扶著鈴木,打算朝碼頭高高的斜坡上走去。

“我的傷很輕,已經包紮了,不要緊——可是他們……”鈴木怔怔地站到碼頭的石級下邊,瞅著一具具屍體朝碼頭上抬去,湧出了滿眶淚水。碼頭上,站著越來越多的亡國之民,從他們麻木悲苦的臉上,看不出有多少高興。雲夢江子推一推鈴木中尉,說:

“那我們從湖灘上回去吧,比繞道走正街上要近些。”

鈴木跟隨江子走出了好一段路,還不時回頭望著搬運屍體的行列。

“鈴木中尉,你們在湖上究竟遭遇到什麼?”

“遭遇到報應,江子小姐,那實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鈴木中尉的右手痙攣地捏捏江子的手腕,他恐懼得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