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沒有理由喜歡下雨天,也沒有理由不喜歡。當你工作閑暇、無事可做時,耳邊聆聽著雨聲淅瀝,手中捧著一本書,在浩淼的精神世界裏遨遊時,你會覺得雨是一曲動聽的催眠曲,慢慢地你會合上書本,回到夢中的老家去。下雨天沒有書,你可以看著窗外,看著那些雨點是怎樣從遙遠的天穹誕生和降臨人間,天地之間被雨連接著,所以天和地幾乎已經成了一個完整的整體。雨是精靈,雨是有生命的東西,雨帶給你多愁善感,雨消磨你枯燥的時光,更重要的一點是,雨可以衝刷一切,美好的或者邪惡的。在雨天發生的故事,不是纏綿悱惻的愛情,就是令人毛發倒豎的詭異。
那一天,天上下著雨,地上流淌著河流,一個農民,一個四十多歲的名叫趙天旺的農民,在雨中跌跌撞撞地行走著。他佝僂著腰,使本來就不高的身體顯得更加單薄和矮小,深一腳淺一腳非常狼狽地奔波於雨水和泥濘之中,老天爺下雨倒還可以忍受,令他最不能忍受的是,現在不但下雨而且天黑似墨,這可差點要了趙天旺這條老命。
趙無旺四十多歲年紀,到現在還是子然一身,屬羊的,被人欺負,命不好,一生都在為填飽肚子而四處操勞奔波,而辛辛苦苦操勞了幾十年,卻連一個老婆都沒娶上,每想至此,他都連歎老天爺的不公平,不公平又能怎樣,他也不能跟命運搏鬥,就算是想跟命鬥,也是狗咬刺蝟找不到出拳和下嘴的地方,他總不能整天餓著肚子,揮拳打空氣吧。
其實趙天旺本來不是農民,也不應該是農民。嗨!要不怎麼叫世事無常呢?他原來的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父親曾是南開大學教授,而母親比丈夫稍遜一籌,可也是天津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主任醫師。有這樣好的條件,趙天旺的幼年和童年,就像是天天在蜜罐裏洗澡,渾身說不出的那個甜。本來照這樣下去,趙天旺也會衣食無足,並且會有一個讓人豔羨的光明未來。不幸的是,他生錯了年代,那個年代正是知識分子被打倒在地,並再踏上一隻腳的荒唐歲月。父母很快便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下放到河北中部的一個小鄉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而趙天旺隻有隨父母下鄉,過起了修理地球的苦日子。很快,父母在氣恨交加與絕望中撒手西去,隻留下趙天旺一個人在貧瘠的小鄉村中苦苦掙命。他為了謀生什麼都幹過,替人耕地,替人收割,給人打雜,隻要給錢、給碗飯吃,沒有趙天旺幹不了的活。後來在幫人家蓋房時又摔斷了胳膊,這讓他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方圓幾十裏都被濃稠的雨霧包圍,密密麻麻的雨點像小鋼珠般劈裏啪啦從天而降,打得人腦門疼,風一吹,小鋼珠似的雨點又順風鑽進衣領裏、眼睛裏、鼻孔裏,麻辣辣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趙天旺費勁地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車子的後架上用一快塑料布緊裹著一袋蔬菜種子,這是他替別人從幾十裏地以外的縣種子公司買來的,要不是他貪看縣城廟會上拙劣的抽筋舞表演,也許在下雨和天黑之前就會趕到家裏,也不至於受這份洋罪,可是那跳抽筋舞娘兒們太漂亮了,坦胸露乳地讓趙天旺看得眼睛發直,咕嘟咕嘟地吞下了無數口水,等到他的肚子一陣陣地像青蛙一樣咕咕叫時,他才想起自己中午飯還沒吃,整個下午時間全交給眼睛了,唉,有什麼辦法,在這種地方,平常不要說看別人跳舞,就是看兩隻豬打架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今天好不容易借縣城物資交流大會的光才有了機會看別人跳舞,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能放過這個秀色可餐的時機嘛。
他摸了摸口袋,裏麵隻剩下可憐巴巴的一塊錢揉皺的鈔票了,而現在呢,差幾天的時間,人們就跑步進入二十一世紀了。街上遍地開花的冒牌正宗蘭州牛肉麵,一碗也要二塊,而最不濟的燒餅夾肉、豆腐腦、煎餅果子也要一塊八。趙天旺不由地又猛吞了一下口水,這次吞口水實實在在是因為餓,而不是因為那些廟會上跳舞的娘兒們。沒辦法,他隻好用五角錢買了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豆漿,一飲而盡,又用兩角錢將破自行車打足了氣,剩下的三角錢扔給了賣糖的小販,胡亂抓了幾塊水果糖放進嘴裏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