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們秉著呼吸聽完姑姑的故事，直至回房，我的手還在顫抖，夏夜的暖風也無法散去我背後的涼意。
也許是不滿於姑姑的故事結局的突然，或是即便猜到其中發生了什麼，我依舊想探明其中秘辛，那個晚上，我夢到了嘉兒……
他們相逢於上巳節，正是陽春三月時，她戴著麵紗跳下一支的舞促成了他們的一見鍾情。他們的愛來得突然而熾熱，而她越歡愉越害怕。那層薄薄的麵紗，那張不願示人的醜陋容顏，成為她愛中最大的負擔。最後，她退縮了，她找了許多理由，比如家族的利益，比如相愛不如陪伴，比如她希望他永遠記得最美的她……她還是將那朵代表愛情的芍藥戴在了姐姐的發間，釀成了這場麵紗下的陰差陽錯。後來，她入宮陪伴著成為王妃的姐姐，成了這對伉儷夫妻身後小小的陪襯。每晚點著議政殿通往寢殿小路上的燈。他看她心生熟悉卻隻作自家小妹，她看他黯然隻願一生相陪。
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一切都亂了。她在點燈路上察覺到暗夜中細微的聲響，她知道她的王有危險。她匆匆推開寢殿的大門，和姐姐再次交換身份——
“姐姐，當初你代我嫁給王時說會滿足我一個願望，今天是你兌現的時候了。”
“你，你要什麼？”
“今晚，你將王妃的身份還給我。”
她看著姐姐，眼中是無言的決絕：讓我來替你死，從此你也將隱姓埋名。
蕙猶豫地看著她，最後還是離開。
“來人，你們通報王，今夜子時，我想去我們初次見麵的河邊找他。我想跳支舞給他看。”
嘉兒打開門大聲地告訴門外的宮女，還有那些黑夜裏的暗影。比起花園的寸土之地，河邊更適合他們布局。
她將頭靠在門外聽遠處的聲響，直到萬事如心中所料。
她拽過身邊的宮女，也是蕙的貼身丫頭，叮囑道：“菁兒，告訴王，我睡了。這個約，他不用來了。”
“說完後，你不用來找我，也不要讓王開找我，這是命令。過了今晚你去找姐姐，這一切就讓它成為秘密。”
在他們初次相遇的河畔，她用燈中燭火點燃她的麵紗。待麵紗稍微灰燼，她背對著身後重重的埋伏，跳起了那支舞。她踩著鼓點，長袖擊出生命的漣漪，今夜看到這支舞的人很多，獨獨沒有他。她正是要王不來赴約才能破了這局。待天將破曉，知道受騙的叛賊在憤怒中從背後將她砍死，她直直地倒在河中，那張凹凸不平的麵容浸泡在秋夜冰冷的河水中。兩岸的蒹葭染上血色，在晨曦中微微搖曳。
七
翌日，我問掌事姑姑，王最後知道真相了嗎。她先是笑嗔道：“就是騙騙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的，還真信呢。”而後，又搖搖頭，說誰知道呢。
我想也許他是猜到了，隻是要相信這場陰差陽錯會比蒙在鼓中更痛苦。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夢，最後又是嘉兒點燈時遇見王的場景。
在她轉身遠去時，她說的是：
“燈照不清的，還有人心”
人生在世，如點燈夜行，燈光下我們始終看不透的是人心。
我想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那麼她一定最後悔的是沒有相信，愛可以不在乎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