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初春的時節,淡綠的草芽剛從冰封的泥土中緩慢的綻放出來,光禿禿的樹丫很有些深秋的氣息。
一條烏蓬的船緩緩的在破冰的江麵上行駛,船夫撐著篙子,仰起臉,唱了一聲極悠長的號子。船艙裏走出個烏襖的中年漢子,立在船頭,深吸了一口江麵上冰冷的空氣,卻未像常人那樣在鼻尖綻開一片紅暈。
船身微微一震,船夫朗聲叫道:“客人,到了!”烏襖漢子從袖內摸出幾枚銅錢遞給他,腳下一頓,跳上岸,對船夫拱拱手,便去了。走了不多遠,迎麵來了兩個漁夫打扮的人,二人打量了他一番,作揖道:“先生可知這江裏的魚多少尾?”漢子一笑,答道:“不過二千六百尾。”那二人對視了一下,又問:“江水源頭何處?”漢子抱拳道:“滄州。”
兩人慌忙行禮:“周堂主,屬下奉幫主之命,在此候堂主多日了。”漢子哈哈一笑,扶起二人:“路上殘冰礙道,所以晚了些時。”這三人方才說的都是白蛟幫的切口,烏襖漢子即是白蛟幫滄州堂的堂主周荀。這周荀跟著二人一路來到總堂,堂中坐著位麵方口闊的壯漢,正是幫主鄺岩。周荀忙伏身作揖,鄺岩扶起他,笑道:“周兄弟,辛苦了。”聲如朗鍾,中氣充沛。執著他的手,又說:“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刲石派掌門洛無聲。”周荀早已看到主客位上坐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容貌甚是枯槁,身邊卻站著個年輕俊俏的後生。這時一聽幫主引見,又忙行禮,洛無聲僵木般的臉浮起一絲笑意:“周堂主客氣了。”
各自坐定,鄺岩道:“周兄弟可知我為何急召你來?”周荀皺眉道:“幫主召屬下是否因上月太湖魚大量暴斃之事?”鄺岩點了點頭,說:“那次之事實在蹊蹺,魚群並無中毒現象,隻是發瘋般互相撕咬,這……”說到這,他偏頭看了看洛無聲,周荀也轉向洛無聲,直覺告訴他,洛無聲絕對會說出些奇事來。
半晌,那尊槁木開口了:“雪峰派掌門胡越山日前得了一種怪病,如狂犬一般,雙目充血,滿麵生瘡……”周荀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鄺岩也不說話,靜靜等著下文。洛無聲渾濁的目光在兩個人臉上掃了一遍,緩緩說:“一個苗地異人說,他是中了蠱毒!”一股血氣從周荀的喉嚨蔓延開,他咬著牙沉聲問道:“是食蠱之月?”洛無聲閉目不語。周荀失聲叫道:“那太湖裏的魚……”後半句話被噎進了喉嚨裏,心頭蔓延開一大片的恐懼,食蠱之月能隨意在太湖和雪峰種蠱,難保不會在幫內種蠱,若是那樣,白蛟就真有滅頂之災了。
鄺岩咳了一聲,說道:“邪教日益猖獗,我們自是不能坐以待斃,我的意思是找幾個兄弟去食蠱山探個究竟。”周荀渾身一顫,當即說:“屬下願前往。”鄺岩望了他半日,並未說什麼。洛無聲枯槁的麵容不動聲色,身旁的年輕人卻似乎毫未在意他們的談話,目光眺到窗外,那裏一片垂柳正在綻放未知的嫩芽。
每個人心裏都打著一把算盤,周荀這樣的江湖老手心思早已轉了數遍,此去若是成功,那也是武林中的一大奇功,若是不成功怕是性命不保,貽笑江湖。鄺岩麵上卻是一片坦然之色,看著洛無聲。約莫過了半柱香,洛無聲開口了:“我刲石一直與武林諸位同仇敵愾,雖然邪教仍未侵至本派,但在下仍願傾力為武林除害!”他頓了頓,咳嗽了一聲,叫道:“齊生!”他身後的年輕人忙收回視線,走到他麵前:“師父!”洛無聲半眯著眼,說:“你即刻動身,去食蠱山探探。”齊生低著頭,聲音毫無波瀾,答道:“是。”鄺岩還未說什麼,周荀已有些急了:“這位小兄弟……這獨自一人去,怕無人照應,不如我……”鄺岩喝了一聲:“周兄弟,咳……洛掌門既然讓這小兄弟去,那必是成竹在胸,你又攙和什麼!”周荀聽這兩句聲色具厲,那自是不敢再說什麼。不一時,兩人拜別。
周荀一股腦的把肚裏的疑問都倒了出來:“幫主。若是讓屬下去,也未必不會打探出什麼,為何要把此事交給別人?”鄺岩淡然一笑:“洛無聲那老狐狸想必以打探半年,人手早已插好,方才不過是借我白蛟幫之口,告訴天下人,他刲石要竭力鏟除邪教罷了!”周滿天更是滿頭霧水,問:“難道幫主就甘心這樣被利用了去?”鄺岩並未生氣,隻是拈須。在周荀以為聽不到答案準備退出去的時候,他才緩緩開了口:“洛無聲的確心思縝密,但你切莫小瞧了食蠱之月,莫看輕了秋殘羽啊。”最後幾個字仿佛一柄大棰砸到了周荀的胸口,猛的一震,他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心內有些歎息,方才那個清秀恬淡的少年,怕是再也不會見到了。“阿多哥,你說的可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