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SUMI第一次踢球,是因為她去看安東尼踢球。
那時候安東尼根本不認識她,但是她卻已經喜歡安東尼許久了,安東尼每次踢球,她都會出現在場邊觀看。大家踢野球,誰都不願意守門,但是總需要一個守門員的,於是最公平的規矩就是大夥輪流守門。有一次輪到安東尼,他不情不願的,站在一邊的SUMI就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讓我幫你守吧,你正好休息一下。
安東尼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沒有搭理她。他長那麼帥,遇到奇奇怪怪的搭訕的人多了,理是理不過來的。SUMI喪氣之時,突然看到安東尼眼睛裏發出亮光來,隻是這道熱烈的亮光是穿過她肥胖的身軀往前射去,原來是校花下課路過了。安東尼扶了一把劉海,對小夥伴們說道,我要先走了!
有人不答應了,怎麼剛輪到你守門,你就逃掉?這說話的是一個發育得比較著急的孩子,安東尼掂量了一下要是硬走,指不定要被他打趴下。
安東尼再把目光移到SUMI身上,這一次,他的目光是聚焦了的,SUMI能夠看到他看清自己時候眼神裏的一哆嗦,這眼神與每次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是一樣的——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那麼胖這麼醜的人!
SUMI點了點頭,自作主張地徑直走到門前。SUMI站在球場上,眼睜睜看著安東尼堆著笑追在校花身後,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隻是她認真看的時候,別人已經射門了,球直接砸在了她臉上——她掉了一顆門牙,就是這樣來的。之後許許多多的日子裏,SUMI看著安東尼牽著各色各樣的女孩走來走去,每一次,她雖然都真誠地微笑著,但是那一記耳光的火辣辣的痛卻一次又一次從心底浮起。安東尼就是那座山,她將一塊大石頭推上山峰,然後安靜地等在山腳,等待石頭砸落在她身上,周而複始。
守的門多了,丟的球多了,失的戀多了,人也就長大了。有時候心裏覺得,就這樣愛著愛著,愛過了山高水遠,愛過了陰晴圓缺,會不會愛也磨了一層皮,變得輕盈起來。SUMI有一天突然自己就想通了,愛一個人並不應該讓對方難過。小學之後,初中高中,SUMI都並沒有與安東尼一個學校,但是她仍舊會找時間去到安東尼學校足球場坐著,隻為遠遠看他一眼。當然,他出現在球場上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
她的愛,與她的體重一起成長。安東尼早已經忘記小學時候,她就是第一次為他付出的時候,當起了守門員。
她享受站在足球場上的感覺——好像隻有在撲出對方射門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的胖是有所用的——雖然這種有所用本身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這一次,SUMI竟然得以與安東尼並肩作戰,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天安東尼結婚,他們同一輛婚車,但是新娘卻不是SUMI,然而婚車駛往教堂,愛他的年華鋪路,車輪碾過鮮花也碾過她的心心念念,在他捧著鮮花,為另一個她戴上婚戒的時候,她慶幸能站在一邊——也是鎂光燈下,也聞到鮮花香味,也有掌聲響起來。這一次她看著他們,沒有足球砸在臉上。
SUMI站在球門前,看著安東尼,看著金小騷,甚至也看到了另一個半場的何苦。她也看到了坐在看台上雀躍的翠妞。她想起了自己在西湖落水,想起了車站讓票,想起了自己在酒吧獨飲收到安東尼短信淚流滿麵。
她確實需要一場男人一樣的戰鬥,來抒發一下自己的情感了——這其中也有很小一部分的原因,是安東尼在開場前特地來到她身邊說了一句,如果贏下這場比賽,算十斤。SUMI楞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如果贏下這場比賽,那減肥不需要減一百斤,減九十斤就可以了。
SUMI想到這裏,看向穿著西班牙隊服的何苦們投去了凶狠的目光。
於此同時,開場哨響。
現場解說情緒激昂,幾千人圍觀的拉拉隊也喊出了上萬人的效果。這一切都匹配這場比賽的使命感與厚重感!金小騷率先開球,他將球撥給了安東尼,安東尼塞給了邊路高速前插的隊友,隊友爭氣,晃過了對方攔截的邊衛,下底傳中,金小騷拍馬趕到,一個勢大力沉的頭槌,球應聲入網!
裁判手指中圈,進球有效,這時候距離開場不到半分鍾,現場的同學沉寂了半秒鍾,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金小騷穿越了半個球場跑到了翠妞所處的看台下,奮力向看台上同樣激動無比的翠妞揮拳。他的隊友們隨即趕到,圍繞在他身邊,安東尼更是激動得撲上去親了金小騷一口!翠妞在看台上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將手機飛了出去。
手機飛出去之前,翠妞剛給小豬發了一條信息,德國隊領先了。
還沒等到小豬回信息呢,球竟然又進了。等金小騷們逐漸散去,翠妞開始趴在地上找手機,當她看到手機的時候,又聽見周圍的人一陣喧囂,翠妞拿起手機站起來再看球場,好像穿越一般,又一個人獨領風騷的跑到場邊來了,與剛才發生的場景簡直一模一樣!翠妞還以為自己觸動了什麼開關,時光穿越了,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何苦。她再往遠處看,安東尼與金小騷兩個人抱頭蹲在地上。
周圍有人說,太不可思議了,開場不到兩分鍾,兩隊就各自進了一個球!
是啊是啊,這邊是一個頭球,那邊馬上還了一個頭球!
翠妞有點失魂落魄地坐回位置上去,點開小豬回過來的微信,他說,別著急,比賽才剛開始呢。
翠妞失望回複,嗯,西班牙扳平了。
小豬賤賤道,第一次我們在哪裏見麵呢?
翠妞不開心了,比賽才剛開始呢。
這比賽踢得有點頭重腳輕的,激情好像在前兩分鍾就用完了,之後翠妞無奈的看著場上的兩個隊陷入了無比焦灼的狀態,你來我往挺熱鬧的,但就是進不了球。
足球就是人生,進球的幾個瞬間是高潮,可是大多數時間還是平平淡淡的。
翠妞與小豬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小豬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更是讓翠妞惶惶不安。直到下半場八十分鍾的時候,小豬說,咱們一會再聊,我去小個便。
翠妞突然想到,問他,等一下,要是他們打平了怎麼辦。
小豬說,打平了也算你贏,咱們就暫時不見,但要是西班牙贏了,你得說到做到。
翠妞說,哦。
小豬沒有回了,一泡尿很久,可能掉進大便池了吧。翠妞也就全神貫注觀看比賽了,她看球多年,看球水平在能看得懂越位這個檔次,雖然兩隊的比分保持在一比一,可是場麵上金小騷這邊是占據著絕對優勢的。目前看起來,他們進一個球挺難的,但是要SUMI丟一個球也是挺難的。就保持這樣的情況到終場結束吧,畢竟隻是小組賽,平局雙方都可以接受。而且小豬也說了,如果是平局的話,也可以不見麵。
西班牙隊換人。
翠妞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種不詳的預感之前生命中發生過兩次,一次是翠妞成了花花的替罪羊被金小騷狂罵那一次,金小騷給她發信息說你過來一下的時候。一次是翠妞有一次去公園玩,上廁所,結果人多得不得了,她煩躁得便覺得一定會發生點什麼,結果最後真的是在上廁所的時候,她將手機掉進了馬桶。
這次,她的手機直接砸在了地上——因為換上場的是,小豬。
原來聊天中他所流露的戲謔,他表達的胸有成竹,隻因為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他願意與翠妞賭平局,是因為他在場下休息了那麼久,觀看了那麼久,有十分鍾,足以絕殺。
小豬果然是西班牙隊的秘密核武器,他上場之後,局麵馬上發生了傾斜,一時間SUMI門前風聲鶴唳,頻頻告危。金小騷等人顯然也認出了小豬,球場上一秒鍾可以定勝負,他們來不及表達吃驚,也沒時間敘舊,直接投入到戰鬥中去了。他與安東尼兩個人親自盯防對方的這個大殺器,經過五六分鍾的適應,才得以遏製住了小豬的發揮。
這時候比賽已經進行到傷停補時階段了。
何苦前場帶球突破被撞倒,獲得了一個位置極佳的任意球,何苦抱著球從安東尼身邊走過,說了一句,你們天生就是失敗者。
安東尼幾乎沒有思考,一拳直接打在了何苦臉上,何苦痛苦掩麵,翻倒在地上,淒厲的哨音響起,毫無疑問的,安東尼吃到了一張紅牌,被罰下場。何苦坐在地上,微笑地等著小豬將自己拉起。他所被撞倒,本來就是假摔。這些都是遊戲規則,他也很想贏下這場比賽。但是安東尼那一拳打過來,可是貨真價實的,可真疼啊。
安東尼脫下了球衣,甩開了前來安慰的隊友,徑直走下了場。
球場上。
何苦說,這個任意球你來罰吧。
小豬說,我來,而且,一定要進。
小豬將球放在了地上的時候,安東尼出現在球門後,對SUMI說了一句,撲出去,再十斤。安東尼沒有看到SUMI臉上的表情,卻也看到了她熊腰虎背那壯烈一抖。
翠妞在看台上已是淚流滿麵,但是她不知道求助誰,她隻能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埋在自己懷裏。
這就是足球比賽的魅力,九十分鍾的比賽,有時候決定勝負的,就在那麼一秒鍾的時間。金小騷並不知道翠妞與小豬之間的約定,他隻是恨恨地看著何苦,為什麼一個人會無恥到這個地步,而又為什麼,這樣的人並沒有被自己擊敗呢。
裁判哨響,小豬助跑,起腳,皮球劃出了一道犀利又優美的弧線,直奔死角。SUMI幾乎是用生命快速橫移了一步,伸手將足球攔住,球沒進,卻也沒有被解圍出去,足球與SUMI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足球滾了一圈,這邊何苦機警地上前,一腳捅射,SUMI來不及做其他動作,下意識地伸長脖子,用臉將這記重炮轟門給攔下——真!痛!啊!上一次這麼清晰的痛已經是十多年前了呢。足球並沒有滾遠,再一次落在何苦腳下,這些都是電光石火間,金小騷等人在禁區外往這邊跑,何苦並沒有猶豫,抬腿用正腳背又狠狠抽了一記,SUMI這次伸手將球擋了一下,她聽到自己手指骨折的清脆聲音,球就掉在自己的胸口,她卻沒有力氣將球抱起,她機智地用臉壓住了足球,何苦趕了上去,掄腿踢球,球不動,再踢,還是不動,再踢,球滑了出去,何苦卻不小心踢中了SUMI的臉——但是足球並沒有越過球門線,何苦已經發了瘋,不管SUMI臉上已是血肉模糊,仍舊拿長滿釘子的球鞋去踹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