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傳來消息的時候,我正在院子裏掃雪。
起先是漫不經心的飄散著幾個細碎的花瓣,然而不過須臾,雪便像被扯碎了的棉絮一樣,紛紛揚揚的落下來,漫天飛舞。雪那樣輕,像銀一樣白,那樣美,飄飄搖搖,更加迷人好看。
我仰頭,讓雪花不經意的落在我的眉間,絲絲的冰冷,我就那樣安靜的站著,臉上是肆意的淡淡的笑。
十二月份就是隆冬了,過了隆冬,就是又一年春了。
我是出生在十二月份的,所以對於我而言,那樣漫長的冬日,是欣喜的又是難忘的。
我裹了裹身上的素服棉襖,讓脖頸盡量藏在圍脖裏,那條圍脖還是去年我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昔年給我做的。
大紅色的毛線,是她私底下賣了絲絹花了一兩銀子給我買的。
而那個代價,就是領了宰相賞下的一頓板子。
猶記得那個時候,我哭得最慘,我抱著平兒看著榻上的昔年,眼淚簌簌的流。如果可以,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好好的昔年,好好的與我在一起。
我吸了吸鼻子,呆呆的想了一陣,心裏微微發酸。又平安的過了一年呢。
我鬆了鬆筋骨,看著滿地的落雪,倒吸一口涼氣,要把院子裏的落雪都掃盡了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更何況,平日裏分內的洗衣做飯,今天算是歇不下了。
我動了動手指,因為長時間緊緊抓著掃帚,我的雙手已經有些麻痹,十個指頭紅腫不堪,麻木的重複拂過地板的動作,背脊傳來酸痛的感覺,冷意侵襲著大腦,我隻求能快些做完回房去。
耳邊隱隱約約又傳來書房的聲音,我遙遙望過去,東廂房開了一扇小小的窗子,隱約見著王夫子拿著詩經背著另一隻手來來回回的踱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我一笑,接著他的話背下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我隱約記著萬曆年間的戴君恩說:“此詩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盡了,卻翻出未得時一段,寫個牢騷憂受的光景;又翻出已得時一段,寫個歡欣鼓舞的光景,無非描寫‘君子好逑’一句耳。若認做實境,便是夢中說夢。”
然而對於我而言,像“君子好逑”這樣的隱晦的言語卻是深藏在心中萬萬不能道出來的。我本不是窈窕女,何來君子好逑?
我癡癡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昔年已經走到我身後,隻悄悄伸手奪過我手裏的掃帚,“二小姐,這哪裏是你幹的活!快讓昔年來。”語氣裏滿是責備與疼惜。
我一抬頭便對上她佯裝怒氣的眼眸,她的眼眸那樣好看,微微發亮像深夜的星眸。至少我這樣覺得,這十六年來,是她的細心撫養的照料,我才能平安的長大。
我的鼻子又發酸了,隻要想到昔年,我總是想哭。她像我的母親一樣將我帶大,將我保護在她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