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元和十九年。
陽春三月萬裏晴,赤瓦碧閣朱雀繞。
宣陽城,深宮庭院,無外乎八個字足以概括:宮闕萬間,人心萬千。
在這萬間宮闕中,總有一處安寧,在這萬千人心中,總有一顆純善。
浣衣局內,清一色的藍衣宮婢,高挽袖頭,露出凝白的雙臂,素手浣洗手中的衣物。
初雪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汙水,拎起身邊的木桶到旁側的井邊來打清水。她剛將木桶墜入井中,兩隻麻雀圍著她的肩頭嘰嘰喳喳了一番,落在井旁。她的視線隨著兩隻小生命環視一周後落了地,她蹲下,瞧著兩隻小尖嘴兒一張一張,好似對她在說些什麼,內心好不欣喜,抿嘴一笑,仿佛知道它們會來,從腰間取出事先備好的食屑撒在地上。
“鶯鶯,雀雀,許久不見,你們長大了不少。”聲音淡如清水,柔如薄紗。
初雪望著地上吃食的麻雀,好似兩顆絨球,想著撫摸撫摸它們一頓一頓的小腦袋,但又怕驚到它們,便收回了手,抱膝蹲在鶯鶯雀雀麵前,微揚著唇角,靜靜看著它們……
初雪,名字是宛萍姑姑後來取的,好似初冬的第一場雪,來的毫無預兆,就像十年前發生的事,留下了許多不美好的回憶,但宛萍希望她能如初雪般,來的突然,卻仍舊純潔無暇,落地而逝,釋懷一生。
五年前,初雪從房梁上救下兩隻雛鳥,取名鶯鶯雀雀,時日一久,粉嫩的身子漸漸長出絨毛,在初雪的指引下,顫動著幼翅,在浣衣房上空旋了幾周後,飛出了宮牆。初雪並沒有失落,反而為它們的自由感到欣慰。而後,沒有想到的是,鶯鶯雀雀時不時會飛回來看望她,每次都嘰喳著不停,仿佛訴說著宮外的趣事,初雪知道自己多想了,它們無外乎是餓了,但每次看見它們,都能嗅到自由的氣息。
再有四年,再過四年便到了二十二歲,寧國宮規,準那些碌碌無為的宮婢出宮的年紀。十年都熬過來了,四年又如何,不論今後的四年會發生什麼,若能如期出宮,是幸,若不能,是命。她堅信,可以活到今日,她是幸運的,會有一天像鶯鶯雀雀一樣飛躍宮牆,回到久違的宮外生活。
美好的憧憬之際——
哐——
“什麼鶯鶯雀雀的,初雪,別一有成雙的麻雀飛來便給它們吃食,萬一它們眼紅鶯鶯雀雀,咬死鶯鶯雀雀,再冒充鶯鶯雀雀怎麼辦?”聲音清脆如風鈴。
錦夕提來空桶重重的往井邊的青石上一砸,這突地一聲,驚飛了鶯鶯雀雀不說,將初雪也嚇得怔了怔。
麻雀的世界……有那麼複雜嗎?
錦夕為什麼會這麼說?她原本出生在京都附近的村落,誰料二娘為了爭寵,與她娘親爭執了兩句,獸性大發,咬死了她那賢惠的母親,霸占她那老實的爹,家境窘迫,生活各種吃緊,加上有年幼的弟弟要養活,二娘將她死拉硬拽賣進了宮。
錦夕性子直,整日大大咧咧的,而內裏無外乎是個天真的小丫頭罷了。好在讓她在浣衣局生存了十年,若要擱在後宮深院,一準兒遭人算計,被人毒死,打死,甚至咬死。
初雪是個表麵單純的人,冷靜自持,內心世界卻很複雜,十年來,錦夕捅了簍子,都是初雪在暗中平息,而這些竟沒能有人察覺,一切都看似巧合,錦夕也全然不知,一直感謝菩薩護了她這麼些年。
在宮中,越是存在感弱的人,越不會招人妒。
沒人知道也好,說明沒有人在意初雪的存在,既護了錦夕,又保了自己。
初雪起身,瞧著她圓睜的杏眸,在錦夕嚴厲的神情下,也難以掩蓋她內心的那份純真,十年來,初雪早將錦夕估摸的透徹。她微微一笑,佯裝一絲數落的語氣道:“它們是鶯鶯雀雀不會假,下次來時,輕些腳步,鶯鶯雀雀還沒吃飽便被你驚走了。”
錦夕圓溜的眼仁瞪的更大了,“你怎麼確定?我的眼睛比你大,我怎麼看不出來它們和其他麻雀有什麼異樣呢?”
錦夕年幼初雪兩歲,但氣勢上總要高初雪三倍有餘,這些年來,總覺得初雪是在她的庇護下才沒受到絲毫的傷害,瞧上去也更像姐姐,殊不知,反了。
瞧著錦夕生氣的模樣,初雪彎著的眉眼更彎了,伴著皎潔的笑容道:“辨別鶯鶯雀雀是用心而非用眼,鶯鶯雀雀帶來的這種熟悉,是別隻給不了的,就像錦夕你帶給我的親切感,不是任何人能夠給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