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天生注定,還是自成自路,或者兩者兼有,我不確定,但到這所北方的城市來上學,卻是我自己決定的。
我參加工作的時候二十一歲,那時不知道天高地厚,心中躊躇滿誌,熱血沸騰,覺得自己學有小成,在這個南方小小的事業單位中應該是能夠縱橫捭闔、遊刃有餘的。然而還是人們說得對:永遠不要以為自己是太陽,即使你站在一群賴蛤蟆中也未必它們就都必須圍著你轉。於是,在經曆兩三年的摸爬滾打,了解到幾十人單位人與人之間的錯綜複雜,事與事之間的模棱兩可,情與情之間的變化莫測後,我竟心生倦意,覺得自己其實很嫩,不光在工作上,更在感情和厚黑學上。於是決定繼續去讀書,是那種單位出錢美其名曰繼續教育的,雖然家裏並不缺上學的錢,但其實我心裏就是想著用單位的錢把自己武裝得更強大一些,然後等咱們有了足夠的籌碼,再把單位一腳踹開,並攀上更高的枝頭,報報心中不平之氣。
因為本身就是想要換個環境,我選擇學校就幹脆選得遠遠的,拿出那一年的學校目錄,在對口專業中選了一個最北的,是靠近俄羅斯的一個大城市的理工學院。於是,在經過並不嚴格的所謂考試之後,我又變回了一名學生,當然,是那種老師就沒打算好好教,大部分人也沒有打算好好學的所謂的在職生。還好,我自認為不屬於那大部分中的一員。
帶工資上學的人,用在學習上的精力一般不會超過用在喝酒和找師妹上花的心思。我同宿舍的大劉、大徐、小楊就是這樣,一個月有近一半的時間都是喝得暈乎乎地半夜回來,然後蒙著頭睡到第二天中午。下午一般是會去教室的,但主要目的還是去約酒友、找酒局,或者是爬在窗戶口看全日製普通班的漂亮學妹。因此,上午的我們班教室絕對是紀律最好的,一般不超過十個人在上課,而下午上課前和下課後的這兩個時段,從樓下花壇看我們三樓教室,多半會看見一道並不靚麗的風景——幾個或有頭發或半禿頂的腦袋,在東瞄西瞅做掃描狀,形如覓食的老鷹。
喝酒他們一般是不找我的,我的酒量是女人級的,剛到校的時候因為逞能,怕酒量低被北方人看扁,第一次聚會被他們灌得不省人事,在學院醫務室折騰到半夜才被送回宿舍。那次應該是我前所未有的超酒量發揮,我一直認為自己至少喝了一斤,但後來大劉說其實我最多喝了四兩。從那兒以後,他們喝酒一般都不攀我,用大劉那半生不熟的陝西普通話說就是,不簽生死狀是不敢和樺崽喝酒的,否則出了什麼事怎麼賠這個白生生的娃呀,然後就是哈哈地壞笑。
對,樺崽就是我,我就是吳明樺。
但有些事他們卻都是要找我的,比如向某個女生要手機號碼、給某個美眉遞個紙條呀。大劉是怕自己的半禿頭嚇著對方,大徐是怕他老婆的同學也就是他現在的同學打小報告,小楊則是背地裏勇敢得不行但一見女人麵就結巴地說不出話的主。而我,用他們的話是“有點小帥、有點小才、能不讓自己騷動的心在眼睛裏有所表現並且深知朋友妻不可欺”的人,所以在請我吃了多次大餐之後,我就半推半就地被他們派上了牽線搭橋拉皮條的主戰場。
要電話號碼找我真是找對了人,給女生要電話我一般是選擇對方一個人或不多人在教室、食堂或者圖書館的時候,這時候我會先把手機放靜音,然後表現焦急地在口袋裏、書包中或者抽屜裏亂翻一通,故意把聲音弄得大大的,製造一些焦急的氣氛。接著誠惶誠恐地走到女生麵前,滿臉真誠地對她說:“同學,我手機找不到了,媽媽今天來學校看我,我需要接她,急死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機打一下,讓我聽聽是不是在附近?”結果當然是百試不爽,誰能拒絕一位心急火燎地要享受母愛的同學的小小請求呢,況且這個同學長得還不壞。
電話號碼要來以後,他們幾個精心組織的諸如“傾慕你很久,能否學校後麵咖啡廳小酌一杯”、“可否今天四號大教室邊請教幾個哲學的問題”等短信便向著那個號碼義無反顧地奔去。但熱情並不見得就有回報,幾個他們幻想中的仙女並沒有給他們回過脈脈含情的短信或者火辣辣的情書,所以我就對他們笑道:學生妹不好騙吧,你早入江湖幾年也不行!於是在一次次的失敗中,大劉的禿頭愈加明亮,大徐也沒有給老婆抓住把柄的機會,而小楊更沒能在心儀的女孩麵前去發表結結巴巴的四川話情話。所謂無意插柳,我的手機倒是接到過“手機找到了嗎”、“你是哪個班的?”之類的短信,但為了不辜負他們的信任,也不委屈自己的感受,對這種短信我一般都一刪了之。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個多月,終於迎來了北方的冬天。冷,是我最深刻的感覺,於是宿舍、教室、餐廳、體育館四點一線成了我冬天學生生活的主旋律,除了早上偶爾跑跑步外,其他時間一般都不出去。
直到有一天,天氣好冷,大劉他們三個喝酒很晚才回來,醉得找不到鑰匙,害得我半夜起來給他們開門。進到房間裏三人倒頭就睡,大徐的呼嚕聲在寂靜的夜裏尤為響亮,震得我昏昏沉沉地睡不踏實,一直處於一種半夢半醒、呼之欲出的狀態……
恍惚中,聽到一首歌,旋律十分熟悉,而且反複地播放,持續不斷,連綿不絕……於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抬頭看他們三個,一個個還在做死豬狀。
這時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外邊校園廣播裏在播放夢中聽到的歌曲,“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拚出你我的緣份,我的愛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是範曉萱的《雪人》,優美的旋律,甜潤的嗓音,在寧靜的冬日清晨和大徐急促的呼嚕聲中,愈發顯得清新和悠長。歌曲一遍一遍地反複播放,任憑“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的聲音在清晨的校園上空來回蕩漾。
“奇怪,怎麼來回放這一首歌兒?”我暗自不解,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地在我眼前彙集成了問號。於是我起來把他們都搖醒。
“幹什麼呢?不知道我們昨天加班嗎?”大劉眯縫著眼,蓬鬆著那為數不多的頭發不情願地嘟囔著。
“你聽,廣播裏放歌呢!”我對他說道。
“不是天天都放嗎?叫你起床呢,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大劉還想繼續睡覺。
“和平時不一樣,你仔細聽聽。”我開始扯大劉的被子。
這時大徐和小楊也被我們倆給吵醒了,開始豎起耳朵。
“我的娘呀,廣播員按錯重撥鍵了,怎麼反複地放這一首歌兒。歌兒是好聽,但聽多了也膩味呀。”大徐聽出了問題。
“是呀,奇怪!幾點了?”小楊問。
大劉看了看表,“不到七點,早著呢,我們繼續睡覺吧。讓範曉萱的歌聲陪著咱們睡懶覺也是難忘的享受呀。”
於是三人又蒙著頭睡了下去,然而我卻開始起床了,因為每天的跑步一般六點多就開始了,今天已經睡過了頭。
起了床,才聞到房間裏酒味很濃,夾雜著大徐和小楊的腳臭味,雖然我早已經習慣,卻還是感到很不舒服。“我把窗子打開透透氣,你們用被子蒙好頭呀。”我走到窗口,玻璃上沾滿了水凝氣,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外邊。
我撥下窗銷,輕輕地推開了窗戶。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的聲音因為沒有玻璃的阻隔,變得清晰和響亮了很多,而我也在推開窗的一瞬間愣住了。
童話世界,窗外是一片白色的童話世界。地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並連綿到遠方,象白色的絨毯一樣,天空是鵝毛一樣的雪片,密密紮紮地壓下來,劃過眼眶無聲地落到地上。漫天的雪花配著範曉萱那空靈的歌聲,讓人有一種身臨仙境的感覺,靈魂隨著雪花和歌聲開始在空中跳躍並翻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