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一大半時光將注定在深宮中度過,自十二歲那一年,我便有了這樣的認知。因為這一年,德順二十五年八月,十七歲的川哥哥被冊封為太子。而恰是那個立儲前的春天,那個明媚的午後,當川哥哥第幾百次說出那句每次見麵都會說的話,我卻沒有如每次那般嬉笑鬧過,而是紅透了一張臉,低著頭,甜甜的笑著,若有若無的微微的出了一聲“嗯”,便帶著環佩、環鈴兩個丫頭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愉兒妹妹,等你長大了,嫁給我做王妃可好?”
我是慕冠愉,是吏部侍郎慕方哲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自小受盡寵愛,無人能及。幸運的是,這樣一個集無數溺愛在一身的官家小姐,並沒有養成驕縱的性子,反而知禮好學,十歲便博得了“溫婉聰慧”好名聲。爹爹更是無比歡喜,更加的事事依著我,我現在所在的別院,便是爹爹在我十二歲那年送與我的生辰禮物,這兩進優雅的庭院和一大片鬱鬱的林子,都僅歸我一人所用。
如今的我坐在林子裏山坡上的小亭子中,回想著三年前的那一刻,依舊是甜蜜的。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尚不懂得情愛的,隻是懵懂著,覺得川哥哥是最好的哥哥,盡管我家中已有三位兄長,但川哥哥並不如家中的哥哥們一般僅是無條件的寵著我、依著我、保護著我,而是給我講很多閨房外麵的事,偷偷帶我出去玩,即是成為太子之後亦是如此,私下說話還常常與我相爭,他最常說的話便是“不講道理的女孩子不可愛”,每每都能成功的使我閉嘴,扭過臉去不再理會他,而他則會笑嘻嘻的再來哄我。
近兩年來,與川哥哥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每次相見,川哥哥也越來越多的談論著國家大事、治國之道,讓我根本插不進嘴。我也不惱,隻是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心裏頭想著,川哥哥果然是最適合做太子、做皇帝的。
想及此處,我不禁微微的笑了。
“小姐,小姐!”一隻手臂在我麵前揮了幾下,不用想,自然是環鈴這丫頭,“小姐又想到高興的事了?不如跟奴婢分享一下!”
“不足為外人道也。”我微微抬了眉毛,笑道。環視了一下,“環佩呢?”
“去給小姐端茶了,順便把傘拿來,日頭毒起來了呢。”環鈴撅了下嘴,“小姐不說奴婢也知道,定是想起太子殿下……”
沒等她說完,我便佯怒的揮手欲打,“這小蹄子,撕你的嘴!”
環鈴自是笑鬧著躲到一邊去了。
不一刻,環佩領著兩個小丫頭端來了茶水點心水果等吃食,我見她如此隆重,心下已經了然,隻是淡淡地看著。待果品擺好,環佩揮走了兩個小丫頭,道:“小姐,剛才小喜子過來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知道一會川哥哥下了朝會過來這邊,前一陣子他隨皇上去南巡,回來又是在忙著議北方邊防的糾紛,算算已有二月餘未見了,心中不免一陣期盼。然而抬頭卻見環佩盯著石桌上的果品有些失神,發覺我詢問的眼神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環佩?”環鈴在石凳上放了薄墊,我坐了下來。
“小姐,還是讓太子殿下親口跟您說吧。”
我自是不肯妥協的,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環佩心知躲不過,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小姐,今日皇上又給殿下指了一位側妃,是新狀元的妹妹。”
“又娶側妃啊?今年這都第二回了!”環鈴咋呼著,被環佩剜了一眼,趕忙閉嘴,隻是偷偷的觀望者我的神情。
我隻是平靜的將眼別了開去,新狀元麼,那個幾個月來令朝野側目的宋浩然,政見突出,敢想敢幹,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前途,定是會被重用的。他那個妹妹宋碧寧也是聲名遠播,據說是位才德兼備的女子,不少官家少爺的娶妻首選。如今被指給川哥哥做側妃,看似委屈了,其實不然。皇上去年開始便身體狀況不佳,幾次流露出疲憊欲禪位的意圖,現在將重臣家中女子指給川哥哥,想必是在為他鋪路了,一如年初時將兵部尚書嫡出的二女兒喬靜雲指給川哥哥做側妃一般,而早在去年便入府的第一位側妃趙惜墨更是一位宗親郡主的身份,而今已有七個月的身孕了。而這些繼位前便入府的女子,將來入宮後可一舉封個高的位份,至少也會是九嬪或妃位了,雖不能正位中宮,也比選秀入宮一點點熬上去來得舒服多了。
提起正位中宮,我的眼神迷離了起來,緩緩的站起身,朝紫禁城的方向望去,那隱約的紅牆裏麵,千年來埋葬了多少女子的年華和夢想,又有幾人能登上後位,母儀天下呢。爹爹僅僅是個侍郎,所以皇後的人選中是斷斷不會有我的,想必會在丞相或大將軍的府中選一位吧,而我呢,許是在將來幸運的也被指為側妃,許是一兩年後入宮參選,倒不必擔心會被指給別人,川哥哥定會留下我,留下我在那個巨大而荒蕪的宮牆內,消耗掉這一生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