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過的磚,有小半邊通紅,裂痕像傷口,流著炙熱的血。
夕陽下,圍牆房子皆浸染殷紅。
堅硬石塊在小院裏連接成路,切割出數塊菜地,青翠欲滴的大白菜和高高的蘿卜菜頭有序分布,周邊是小蔥、韭菜、大蒜苗等常見食用植物。
另一邊,靠著古井的地方挺立著至少七八十年的槐樹。
槐樹下一座舊房屋,正麵豎立孤零零的木柱,蔓延著數條古老裂痕,上麵支撐交錯幾個木頭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更上麵,層層黑瓦積壓,似沉重陰雲,再多點整座房子就會因此而垮掉。
這就是家,易楚和兩個妹妹的家。
“呼~,天又要黑了。”坐在門口小凳子上,他抬頭看了片刻美麗的黃昏,長長吐了口氣,旋即放下手中的木頭和刻刀,站起伸展腰身。
“現在該準備做飯了,妹妹們還有半個時辰就放學回家,得先在菜地裏尋些菜做一桌子飯菜才行。”易楚自言自語,走向菜地。
兩年前家裏還有六口人,爺爺、父母,他和兩個妹妹。父母雨後出去采石,被泥石流吞沒,而爺爺某天出去打水,淪為魚類爭搶的食物,沿河找了三天都沒有發現絲毫蹤跡。
他們簡簡單單就死去,感覺像夢一樣。
作為年長的哥哥,易楚必須支撐起整個家,所以果斷放棄了高考,回家全心全意照顧兩個妹妹,沒意外,此生就會被埋葬在重重大山之間。
十幾歲少年又如何能撐起整個家?事實證明,努力會有回報。
靠靈活雙手和朋友送的手工藝書,易楚用大山裏免費的木材製作手工藝品拿出去賣,勉強換取微薄錢財來供妹妹們上學,終究解決了首要問題。空餘時間,他也在院子裏種些菜,養些雞鴨,困窘的是雞鴨成活隻有小半,蔬菜倒長勢不錯。
“楚。”
彎下腰摘菜,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有些熟悉,抬起頭便看見了一名女孩兒。
此時太陽已到半山,血染大片山林,偶爾三兩聲鳥鳴。
女孩穿著白裙,在輝煌的光芒下顯得古典唯美,身後長長辮子時不時輕輕搖擺,增加了生命的活潑。就這樣微風吹過,吹起輕柔裙角,落下幽藍發帶,墨黑長發隨之飄散開來,如夜空寂寞煙花,美感瞬間已然到達極致。
時間停頓了片刻,於是什麼都靜止了。
她麵對他,背對著血紅的山林------他麵對她,背對著古老幽暗的房屋。
錢雨,戲稱‘錢如雨下’,這便是女孩的名字,是他初高中同學,單純歲月裏癡迷過的存在,可惜永遠是‘哥們’,兩者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你好啊,錢雨。”易楚握住白菜葉的手緊了下,直起腰打招呼,神情若透明的涼開水。通過那年,他早沒了那絲妄想,時間衝淡一切,周身泥土和女孩的潔白形成鮮明對比。
“楚,一年多不見就生疏了,你以前可叫我小雨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恍然覺得女孩微笑的嘴角是哀傷弧度,本應俏皮的語氣蘊藏著濃重悲涼,如風霜中花朵試圖以最美姿態迎接陽光,而純白花瓣開裂殘缺,甚至掉落化泥。
沒探尋,他和她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掛著朋友關係也僅僅在學校範圍內。
畢竟離開就代表終結,任何掙紮都是徒勞,當然從未想過要掙紮,現在隻想把兩個妹妹養大,之後自己要死要活都無所謂。
人呐,活著究竟為了什麼?
搖搖頭,易楚甩掉紛繁的思緒,神情依舊平靜,看著昔日的女孩。
“都長大了,所以隻能叫你錢雨。”
“是呀,長大了。”
兩人話很少,安靜站立,無聲注視,卻越看越遠,無形距離在兩人間無限延伸,恐怕這輩子都無法跨越。
地球上,人與人的相對靜止總會被打破,首先動的是錢雨。她從小院的門口踏進來,步履是筆直的線,白裙未沾染一粒塵土,直到離他半米左右才停下腳步,眼神莫名,無血的嘴唇動了動。
“你知道嗎?小依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