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璧七十年冬月二十四,我被親生舅舅以五十錢的價格,賣給皇家,天寒地凍,我在冰雪中霍的抬頭,盯著正向宦官賠笑的舅舅,眼中有自己都未發覺的冷漠。過去的七年裏的那個愛唱愛跳愛笑愛鬧的我,消失在無邊的嚴寒中。
我是善善。
馬車上充斥著哭泣聲,這裏共有十名被強迫進宮的女孩,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隻有六歲。女孩們的哭聲很吵,小小的空間亂的可以,我皺了皺眉。她們在哭,一直在哭,這種感覺很不好,我順著車窗向外看去,我不要哭,永遠不要。
帶我們走的宦官是宗人府的陳公公,總是繃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威嚴的很,陳公公告訴我們,我們被帶走,是去做宮女,去伺候宮中那些貴人的,他還說,能夠被選進宮,是我們的福氣。我對宮女什麼的並無概念,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差事,皇宮於我也隻聽娘講過幾次,娘說,那是天下人,一輩子做夢都想去的地方,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不知為何,我對那最尊貴的地方,並無向往。
我在滿車低低抽噎中睡去,待醒來時,天已全黑。馬車抖了幾下,緩緩停下,緊接著車簾被掀開,一陣昏暗的光射進眼內,外麵有陳公公的聲音,陳公公告訴我們這些女孩,皇宮到了。畢竟還是孩子,對皇宮也都充滿著好奇,一路下來,哭聲都止住了。我率先從馬車上跳下,環視著周圍,如果不出意外,我會在這裏帶二十三年,或者一輩子。
皇宮真真如娘所說,金碧輝煌,華麗的很,我知道這些華麗不屬於我。因為善善不是天的寵兒,我從來都知道。
陳公公一直拿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我,良久,才道我沒準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我沒有理他,因為我看到遠處有一盞燈火飄來——那是個手執宮燈的宮女,年紀不大,卻看上去很有臉麵。從陳公公和她的交談中,我了解到那位宮女是太後身邊的紅人丹青。
“就是這些?”丹青轉過頭,視線在我身上掃過,她點點頭:“跟我來吧。”
一隊小小的人跟在丹青身後,被領到一排低矮的房子前。丹青將我們帶進屋,點燃蠟燭。
“如今你們要記得,這裏是皇宮,不是民間,你們在民間那些不好的習慣都不準帶到宮裏來,明白麼?”
“宮女,就是在宮裏當差的女人,有些規矩,以後會有專門的嬤嬤講給你們聽,天色晚了大家趕快休息,明日辰時會有一個李嬤嬤來喚你們,為你們剃發除塵。”她說完這話,便轉身匆匆走了,一時間,又有哭聲傳來。剃發除塵?我勾了勾嘴角,好奇怪的規矩。
哭聲似乎少了一個,我抬頭望去,看見她一臉無奈,剪斷了燭芯,她是這些女孩中最年長的一個,沒有名字,因為父親姓殷,村裏長輩們就喊她一聲殷姬,宮女的身份大多卑賤,一般來說進了宮後,分到主子那裏,就會被冠上新的名字便於記憶,宮女們的本姓,也常常會被遺忘。還是我好,根本不知道父親是誰,又姓什麼。
果然辰時正,我們住的房間的門便被大力推開,厚重的門發出刺耳“吱呀”響,冷風吹進。來者是一個五十左右的嬤嬤,想來就是丹青提過的李嬤嬤。李嬤嬤慈眉善目的樣子,叫我想起村裏供奉的那座菩薩泥像,隻是李嬤嬤要年老些罷了。李嬤嬤身後還跟著三個十七八歲的宮女,她們幫我們這些窮山村出來的女孩將身子細細的洗盡,有教我們換上之前夢裏才見得到的,在宮中卻是最普通的衣裳,李嬤嬤告訴我們這便是除塵,除去從宮外帶來的氣息,我聽得有些好笑,怎麼,連這都有高低貴賤之分?
下一步是剃發,宮中的規矩,幼年進宮的宮女須剔除頭發,待長到十歲才可以蓄發,如此一來,殷姬和另一個名叫環翠的女孩便逃過一劫。
就算是窮女孩,我們的頭發也是小心的留起來的,盡管並不長,至少也垂到肩部。有哪個女孩子不珍惜辛苦留起來的頭發?我也不例外,去年時村裏來了兩個尼姑,光亮亮的頭頂,很難看,我不要變成那樣。
我承認我一向是個任性的孩子,於是那天,我不記後果的跑了出去。
“死丫頭,快,快抓住她。”李嬤嬤急了,忙吩咐宮女來追我,我自小在山野裏長大,宮裏的宮女哪裏跑得過我,我鬆了口氣,放緩了腳步,心中有些後悔,據說宮中規矩很是嚴格,我這樣,算不算是闖了禍?
“哎呦。”身後傳來一聲低呼,緊接著,我被狠狠地慣在地上,手掌按在卵石地上,生生的痛,我果然闖了禍,因為我撞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統領後宮的皇後娘娘。
“那個宮的小蹄子?竟敢衝撞皇後娘娘?來人——”這是皇後身邊的人喊出的,看起來帶皇後身邊,應該也算是春風得意。
“靈巧,本宮不礙事。”一個輕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看打扮,應該是昨夜新進來的小宮女,不懂什麼規矩的。”皇後娘娘語氣輕緩,道:“小姑娘,你起來吧。”
我舒了口氣,這位主子看來是個好相與的主,我慢慢抬起頭,然後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傾國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