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丟失珍寶(1 / 3)

古古軒這間招待貴客的雅室清幽涼爽,小院子裏那座荷花盛開的小荷池,引來的習習涼風,暑氣全消。

但在室中談生意的七個人,有五個卻感到熱得坐立不安。

心境的熱,比天氣的熱更令人難受。

兩位沒感到熱的人,是古古軒的東主晃三爺晃斌,和南京四大名朝奉之一的簡一筆簡朝奉簡祿。

麵對五位像熱鍋上的螞蟻的客戶,他倆可說是滿意極了。

這幾年來,兵災、水災、旱災、蝗災……反正天災人禍處處有,年年有,破家的大戶很多,把祖上的傳家之寶,換成食物填肚皮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也有不肖子弟,把家中的珍寶偷出來換成金銀,花在金陵十二樓那些教坊粉頭身上,一擲千金,隻為博取豔姬美女的傾城一笑。

所以,這些年來,珍寶古玩來源不虞缺貨,隻要有人上門,那表示對方是非賣不可的,對方越急越好,最好急得要上吊,古古軒就有利可圖,財源滾滾。

“天殺的!晃東主,你也未免太狠了。”那位年輕英俊的賣主,粗野地拍著桌子窮叫嚷著,一點也不像一位大戶人家有教養的名門子弟,說話舉止與他的身分權不協調,可能真是被逼急了。

“卓公子言重了!”晃東主臉上擠出委屈相,也擠出生意人世故的笑意:“諸位可以到別一家估估價,便知道南京十大古玩店,古古軒是信譽最佳、估價最公道的一家。不瞞諸位說,如果諸位不為了籌款救災,敝號決不會以最高值一萬兩一千兩銀子,賣這六十七件珍玩呢!”

“你算了吧!不要以為我是外行。”卓公子用手抹掉眼上的汗水:“就以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來說,帶到京師如果賣不了一萬兩銀子,至少也可賣八千。”

“往京師帶,不但賣不了銀子,連命都會送掉。”晃東主搖搖頭:“運河經常斷航,盜賊如毛,誰敢帶珍寶往京師跑?公子爺,你不知道亂世珍寶不值錢,米珠薪桂,生意不好做。南京這些京官,都是不受重用的過氣官,能買得起珍寶的就沒有幾個。目前稍像樣的買主,都是從中都或鳳陽來的皇親國威,但也是過了氣的貨色,出不起價錢。公子爺,你知道天下各地,那些稅監公然掘墳挖墓,有多少珍寶出土?貴地的陳閻王陳奉……兩年來湖廣破家的大戶有多少?一千?抑或是一萬?想想看!有多少珍寶流散在市麵?公子爺,珍寶一多,就不成為珍寶了。諸位如果到別家,我敢說絕對沒有人肯出一萬兩銀子。”

“京師珍寶更多。”簡朝奉誠懇地說:“各地稅監所搜刮的金銀珍寶,有九成落入他們的私囊,運到京師大量流入市麵,一塊掌大的漢玉辟邪,賣不了百十兩銀子。可以說;京師的行情還比不上南京。本地一些同行,上京搜購,帶回南京反而賺錢,江南的富戶畢竟北京師多。卓公子,請相信敝號……”

“好啦好啦!我知道貴號是古物界的權威,珍寶界的牛耳。”卓公子氣衝衝地說:“但殺價的手段也是首屈一指的,一萬二千兩銀子,簡直是打劫!我們回去商量商量,明天正午,請派人到金陵客棧聽消息好不好?”

“好的。”晃東主點點頭說:“諸位如果需要購買糧食運回去,敞下可以替諸位引見此地有信譽的糧行……”

“不必了!我們到長沙衡州一帶買糧食。”

“那麼,敝下可以開給諸位長沙寶泉局的十足莊票。一萬二千兩銀子排也要十個人,帶在票安全得多。”

“哼!似乎你認為我們非賣給你不可呢!”卓公子一口喝幹杯中的茶離座:“壽叔、翟叔,我們走!”

六十七件珍寶,加上盛裝的盒、匝。包……挑也要兩個人。

眾人離開古古軒擁有四家門麵的大店堂,兩位健壯的大漢挑了四隻盛了珍寶的大箱跟在後麵,沿大街取道返回通濟門的金陵客棧。

“賢侄意下如何?”那位有一張樸實麵孔的程叔問。

“十大寶號,我們已經跑了六家。”卓公子長歎一口氣:“晃東主說得不錯,但仍然有錯,滅殺的不但沒有人出一萬兩,連八千也出得勉強。”

“賢侄打算賣了?”

“不賣怎樣?帶回去?”

“那……剛才就應該把這些東西留在店裏。”程叔的眉心鎖得緊緊的,“帶著這些東西滿街跑,愚叔總有點心驚膽跳。”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卓公子苦笑:“往年天下太平時,你隻要放出口風,就會有人登門專程談交易。現在,你不送上門,人家絕不會來討教。晃東主說得不錯……那老狐狸說的都不錯,市麵奇珍異寶太多,多了就不值錢,你送上門去,人家還不一定肯要。瞧那張清單,該死的!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是我家先祖遠從河西買回的噗玉,專程請京師第一名匠雕製的,刻工就花了整整五千兩銀子,耗時三年,他們……該死的!給價三幹兩!我實在不甘心。”

“那你……”

“雇船帶到杭州去。”

“幹什麼?”

“再找買主……”

“賢侄,我們已經來了十天……”

“小侄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卓公子不勝煩惱地歎氣:“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救見個人,唉!煩死了!”

通濟門大街又寬又直,街上行人也多得摩肩擦踵,誰也懶得理會旁人的事,誰也無法察覺陰謀在進行。

五個人走在一起,一麵走一麵談話。

挑著寶箱的兩個仆人跟在後麵,誰也沒料到會有意外發生。

一高一矮兩位俊逸的儒生,斯斯文文地輕搖折扇。有意無意地一左一右,擠近挑寶箱的仆人,片刻便超越而過,恰好擠入人叢,將仆人與前麵五個人分隔開來。

一切皆計劃得周詳嚴密。

經過一條巷口,兩名與挑寶箱的仆人幾乎完全一樣的人,替代了兩仆人的位置,而兩仆人卻兩眼發直,跟著兩儒生進入小巷。

小巷中有接應的人,而且為數不少。

片刻,兩仆人快步出了小巷,仍由儒生領路,趕上了前麵的人,立刻與扮仆人的兩個人交換位置。

卓公子五個人,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任何事。

金陵客棧在南京聲譽極隆,後台硬、人手足,想向金陵客棧打事件的人,是不會成功的。

次日近午時分,晁東主、簡朝奉,親自帶了四位保縹形的大漢,親自光臨金陵客棧。

進入客院的花廳中,主客雙方客套一番,四箱珍寶抬出來了。

“這是寶泉局長抄局的一萬二幹兩十足兌給的莊票。”晁東主將票放在茶幾上攤開:“現票即付,是官府戶部指定的官票,但對不起,敝人必須驗物交票,請不要見怪。”

“應該應該!”霍叔客氣地說:“這畢竟是一萬二千兩銀子的買賣。”

兩大漢開始解開捆繩,用鑰匙開啟大鎖。

第一隻大箱的箱蓋一開,卓公子幾乎跳起來。

“哎呀!”他變色驚叫。

“皇天!”霍叔幾乎要昏倒。

四隻箱子全打開了,哪有甚麼大小珍寶盆?全是爛棉絮包了一些破衣裳,“還有一包雨花台拾來的爛花石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送茶的店夥計惑然問,用懷疑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懷疑這些自稱珍寶商的人,是招搖撞騙的騙子。

卓公子五個人愣住了。

大熱天裏,他們全身都冒著冷汗。

“你們碰上了掉包的高手了!”晁東主苦笑,一把收回幾上官票,舉手一揮,帶了所有的人,歎息著走了。

“天殺的!”卓公子咬牙切齒咒罵著,“砰”一聲暴響,一掌拍在那張大木桌上。

寸半厚的堅木八仙桌,用大鐵錘打也不易打破。

怪事出現了,整張桌麵四分五裂,四根桌腳斷裂成十餘段,整張大桌像被大車所輾壓撞擊,崩散了。

“賢侄……”四位長輩幾乎同聲驚叫。

“我們在南京逗留得太大了。”卓公子臉色泛灰:“昨天我真該賣了的。”

“賢侄,這……這不能怪你,凡事畢竟應該商量,我們本來說定了要賣二萬兩銀子,賢侄想賣也作不了主。”霍叔沮喪地說:“天啊!咱們回去,如何向鄉親們交代?河南來的那些災民……天哪!”

“趕快報官!”另一個中年人流著汗說。

“沒有用。”卓公子不同意。

“怎麼沒用?”

“就算官府肯相信我們真的丟了珍寶,他們肯加緊查,要等破案,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能追回多少,恐怕隻有天知道。”

“可是……”

“罷了!我認了。”卓公子一咬牙,沉吟著道:“小侄那些田地家當,萬把兩銀子大概沒問題……”

“賢侄……”

“不要管我。”卓公子向外走:“諸位大叔不要到外麵亂走,也不要聲張,在店中等候著,小侄到外麵走走,約一個時辰回來。”

他出了通濟門,過九龍橋向南岔入一條小徑,找人詢問去向。

不久,到達一座大宅前。

院門半開,一名健壯的大漢站在門廊下,目不轉睛地留意他的動作。

門廊設有門燈,但燈籠上沒寫有任何字,與一般宅院不同。普通人家的門燈上,通常寫有郡名與姓氏。

“請問,這裏是寵宅嗎?”馳站在階下向大漢問。

“是的,等駕是……”大漢眼中有疑雲。

大漢看他人才一表,穿著青施也很光彩,人如臨風玉樹,氣概不凡,真像本地的達官貴人子弟。

“在下姓卓,名天威,求見龐五爺。”

“哦!事先約定了嗎?”

“沒有!”

“那你……”

“在下是遠道而來。”

“請將名帖……”

“來得匆忙,未具名帖。”

“這個……”

“龐太極一代英豪,在江湖上名頭響亮,沒想到門上的規矩,有如公候巨室。”他的臉色很難看:“在下可能找錯了地方。”

“對不起。”大漢笑了笑,抱拳施禮:“閣下一副公子少爺打扮,難免令人犯疑。請進客室待茶,在下這就派人向五爺稟報,請!”

在院門旁的接待室等了片刻,裏麵便出來一位年輕人,客氣地將他往裏請。

大廳門大開,他見到了江南名劍客驚虹一劍龐太極。

這位龐太極五爺年約半百出頭,方麵大耳膀闊腰圓,留了掩口髯,一雙虎目亮炯炯,氣概不凡。

“老朽龐太極。卓老弟枉顧寒舍,無任歡迎。”老英雄十分豪邁地抱拳迎客。

“晚輩卓天威。來得魯莽,前輩海涵。”

卓天威恭敬地行禮,先前的不滿已煙消雲散。

“好說,好說。老弟請坐,老朽就教……”

“不敢當,謝坐!”

雙方分賓主就坐,仆人獻上香茶。

“老弟說遠道而來,在南京有何要務?”主人客氣地請問卓天威的來意:“但不知老弟仙鄉何處?”

“小地方,湖廣漢陽。”他在懷中掏出了一隻荷包,雙手奉上,恭敬的道:“前輩請看看荷包中的物件。”

龐太極從荷包中拈出一隻劍穗,臉色一變。

劍穗是織金流蘇,並不足奇,奇在上麵的佩飾,那是一隻水晶狻猊,真正的雄獅而不是哈巴狗式的獅子。

水晶並不名貴,名貴的是這隻水晶狻猊內部,有天然的火焰紋,似乎浮現在外,一動之下,火焰似乎在熊熊騰湧。

“火獅卓無極的劍穗!”龐太極脫口驚呼。

“那是家先祖。”

“失敬!失敬!”龐太極將劍穗納入了荷包,雙手捧著奉還:“家先祖玉表公,曾經與令祖頗有交情……”

“家先祖曾經提及龐老英雄事跡,甚感敬佩。晚輩目下有了困難,在此地人地生疏,不得已前來請前輩相助,尚請俯允……”

“老弟,有什麼困難,可否說來聽聽?兄弟在南京,多少還有幾分擔待,請說!”龐太極誠懇的說。

“晚輩祖居漢陽湖以西,迎春橋以北,現有良田一百頃,一座莊院。想煩前輩留意,能否在最近期間,找得到想在漢陽置產的買主。”

“甚麼?老弟居然要賣祖產?”龐太極幾乎要大吼大叫。

“是的。”

“不可以!老弟如果需錢濟急,說吧!一千兒幾百兄弟還可以張羅……”

“晚輩所要的,不止千尺八百,而是一萬二千。”

“這……”龐太極整個人愣住了,瞪視著他:“老天爺,一萬二千,一個江湖人哪來的一萬二千?”

“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許州,兩年蝗災顆粒無收,大量饑民南下湖廣就食。湖!”由於有稅監陳閻王坐鎮,烈火災大,民窮財盡,如楚王府三衛軍封大江,嚴禁災民渡江至武昌,災民隻能在江北諸地嗷嗷待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