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換了一個老師,這已經是第四個了。
我單肩背著書包悻悻走進教室,同桌吳娜就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把包撂在桌子上,沒好氣地說,“來就來唄,吳某人走又不是我趕的。”
吳娜帶點討好地看著我,“以後你就厚道一點吧,都高三了,語文老師來一個又去一個的,對誰都沒好處啊。”
我拎起書包,朝抽屜裏一摜,“你以為我想啊,那些人有意刁難我,我有什麼法子啊。”也許是我摜書包的聲音太大了,四麵八方的同學都朝我看來,我這才撇了撇嘴,蒙頭掏了語文書,往桌上一攤,“隻要這個不找我麻煩就成。”吳娜看了看無可救藥的我,搖搖頭,自顧自地念起書來。
我是一個叛逆的孩子,這一點我從不否認,雖然我長著一張大家公認的有著古典氣質的臉蛋。小一點的時候有個阿姨到家裏來玩,拉著我不撒手,在我臉上左掐一把,右掐一把,連連堆笑說,“這個孩子啊,眼睛水靈靈的,皮膚又白,簡直就是林黛玉跟薛寶釵的合體了。”那段時間熱播《紅樓夢》,她是忠實的追隨者。我吃吃一笑說,“阿姨是劉姥姥和王熙鳳的合體。”她臉立刻綠了,顯得有點坐立不安,後來她逢人就說29幢古家的那個小姑娘如何生著一張淑女芙蓉麵,長著一張刀子嘴,如何表裏不符。可生成這樣能怪我嗎?刀子嘴倒是說對了,不過啊,是水果刀,本姑娘櫻桃小口,用菜刀打比方豈不汙了!
我又是一個孤獨的孩子。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教授,有一個在外人看來無比幸福,值得羨慕的家庭。可幸不幸福這種事隻有自己知道,父親從來隻會說教,在感情方麵,他一向淡漠而不近人情。我並不缺乏教導,因為書籍可以用更生動的方式展現它們,所缺乏的隻是安全和柔軟的感覺。每個人累了渴了困了病了的時候都期待的那種柔軟,在我,一次也沒有得到過。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個好學生。文科不用複習也能考得很高,理科成績則像是巨浪裏行船,起伏嚇人。另外我還有一些瑣碎的癖好,抓到一本好書可以兩個小時一動不動,癡癡傻傻;老師講課我給他們畫像,水蛇腰,酒糟鼻,關公臉,啤酒肚……老師們無一幸免地在我筆記本上留下了光輝形象;小時侯還學過五六年的芭蕾舞,得過幾個獎,隻不過那是被父親綁去學的,他說淑女跳芭蕾可以培養氣質。
我有時還會替人打抱不平,雖然自己也是個常常被欺負的主兒。最後一點是愛吃,上課時往往一塊糖果,用手一抹就進了嘴,總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好在我長得比較無辜,成功地逃過了無數法眼。
我最討厭裝模作樣的人。
上星期教語文的吳庸,動不動就搞肉麻,念個《出師表》倒像他自己是諸葛亮似的,好不倒人胃口,於是我低頭寫起了數學作業,用語文課的時間把它搞定,回家我可以看看柯南,打打仙劍。想我的李逍遙,貌似還在鎖妖塔裏枯繞呢。
吳庸眼尖,一下把我點了起來,“你解釋一下,‘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什麼意思。”我正被幾個數字搞得頭暈,沒聽清他說什麼,就客客氣氣地“啊?”了一聲,這一啊不要緊,吳庸立刻絮絮叨叨地數落了起來,“好好一堂語文課,這麼經典的古文,你不好好聽我念,做什麼數學作業,是不是要我到數學老師那裏去給你加分啊?”嘰裏哇啦嘀咕了一大通,然後擺擺手示意我坐下,我一揚頭,“老師,還需要解釋嗎?”“解釋什麼?”“句子呀,‘臨表涕零’那句。”我不慌不忙地說。“你會解釋啊?”我看他臉上有點詫異,更多的是掛不住,畢竟他已經進行了大段思想教育了,一般同學都會選擇老老實實坐下,“那你說說看。”“很簡單嘛,我麵對奏表熱淚縱橫,不知說了些什麼。”“意思倒是差不多,”他勉強做出點笑來,但那笑已明顯像憋出來的p一樣,有點尷尬了,“那個,你想象一下當時的情形和諸葛亮的心情嗎?”他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放我坐下來,不然以後他還怎麼教訓別人哪。“這個啊,”我哼哼了兩聲,“應該挺傷心的,不是說了在哭嘛,不過具體的,要問他本人,我又不是他老婆,哪能知道啊。”下麵笑倒一片,吳娜笑得桌子都在抖,我也有點小得意了。
“你,你!”吳庸當堂擲了課本,跑出門去,想他教書這麼多年了,還跟我計較這個,實在不算男人。
吳庸並不是第一個受害者,在他之前還有兩個,都是語文課上想刁難我,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給弄得下不了台,主動調到別班去的。第二天,班主任找了我談話,說你一個小姑娘怎麼這樣牙尖嘴利的,搞得吳老師下不了台。說著說著,卻笑了,說什麼“我又不是他老婆”這種話虧你想得出來,要是諸葛亮碰上了你,也得給氣暈不可。班主任向來是遷就我的,語文每次都考到一百三四十的孩子,也未必非得聽課,這話他不好明說,隻叫我要保持自信,再創新高,說是下麵調一個老師來,是全年級講課最好的,可別再胡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