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1 / 1)

落霞凝暮紫,長林照翠眠。

林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愈趨愈近,直至走出濃蔭暗色,霞光才把這張祥和的輪廓照了個通透。

嚴季抹一把額間細密的汗珠,長籲一口氣:“終於到了啊。”

過了這個環溪,就可以到終南主峰了。想到他跋涉千裏,一路吃了不少苦頭,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誰知道呢。

·

粉薄杏花,掩斂羞姿,占斷花中風流。清逸美人,獨照臨水池畔,獨棲花蔭枝頭。

遠遠地,便有清亮歌聲入耳,不輕不重,正好敲在心頭,嚴季噤聲,隱約聽到那人唱著不知名的曲子:

有世事漭漭襲來,人作黑白,江山棋盤,累哉,悶哉

向使看我,山水相輝,樓台相映,好生自在。

笙歌就雲山而動色,酒杯傾天地而忘懷,醉眼微開,登望終南

一半煙遮,一半雲埋

天闊煙雲淡

…………

一曲罷,心中豁然開朗,嚴季全然忘了周身勞頓,立身尋找歌聲的主人。目光幾轉,終於在環溪邊的春鬆下望見一抹淡綠身影,這人邊唱邊向他走來。待得近了,嚴季才被來人出塵的姿儀所歎。

青雲儒衫的少年不過十七八九,卻已出落的清質悠悠,雅彥軒舉。墨色長發,僅用一支碧簪束起,額前不慎被朔風帶落的碎發,遮掩不住明徹如冰的雪肌,淡的幾欲與身後崔巍的蒼山渾成一片。唯有左眼下殷紅的淚痣,於淡淡暮靄裏亮的紮眼,晃得他一時忘言。

被無理打量,餘晚蕭顯得並不在意,隻負手看他笑道:“老先生遠到僻鄉,可不是強身健體的吧。”

音質輕悠,有如金玉相擊,聽得嚴季心口一片清涼,緩緩一行禮,禮貌回道:“小公子,老夫此去終南潦客山莊,請問……”

半句話還在嘴邊,已被餘晚蕭擺手打斷:“識得,識得。‘潦困半生誌不得,客上終南忘始末’的潦客山莊嘛!”

嚴季喜難自禁,笑出聲道:“正是,正是!還請小公子領路。”

“好說,好說。老先生您真是找對人了,山裏的路啊,我可是最熟悉不過了呢……”餘晚蕭悠悠一笑,不知何時,手裏已然多了一把白絹細絲的紈扇,有下沒下的扇著,真真自在。

嚴季無語。

這人到底是男是女嗬?明明公子打扮,端端做甚用女孩子家的紈扇?

再者,這青雲衣的少年是個什麼身份?若說他是山野人家,卻也衣著光鮮,舉止清貴,說他是富家弟子,又怎麼一人在這荒山野嶺,還自稱熟悉此間阡陌呢,莫非另有高人隱居此地?

……一抬眼,已是夜幕將至。

前方行進的餘晚蕭步伐不減,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天都快黑了,隻是還沒見著山莊的半個影子,且況四周景色迥異,甚是詭誕。

嚴季不由提醒道:“小公子,還沒到嗎?”

“快了,快了。”餘晚蕭愉快地回道。

“可天色已晚,為何……”

“天已經黑了?!”餘晚蕭把手一合,驚道,“天呐,也該回去吃晚飯了。”

……

西邊最後一抹紅雲,也被黑暗所吞噬。林間陰風乍起,一隻白胖胖的肥掌止於半空,在風中輕顫。嚴季無聲的話語,於陰森中凝固成永恒的唇形:“等……等……我……啊啊……”

天青衣裾淩空一晃已然遠去,山穀空蕩蕩地回響著輕靈的悅音:

“先生莫怕,師尊遠門在外,弟子無令不得帶外人入莊,幸而師尊歸期已至,此乃入莊必經陣地--枯門嶺,待見師尊,汝再訴彼促膝吧……”

他,這算不算被人耍了?

·

一日後清晨,杜之介歸莊。

半盞茶功夫,集謝隱戈,倉葉,餘晚蕭入豁然堂。

三炷香後,獨留餘晚蕭一人,談留至天明。

一月後,雕紋馬車出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