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如海,殘陽似血。
此刻,那個平日裏頭戴綸巾,身著文服的華朝將領,那個慣善談笑,儒雅滿身的天子護衛,正怒目圓睜,披甲在身。他胯下的玉龍駒也和主人一樣,如出籠猛虎一般蓄勢待發。緊握尖槍的他正在最後一遍巡視著部下,即將率領他們展開殊死的搏殺。這次的戰役不同於往日,所以才要這位禁暉軍統領,朝廷堂堂的從二品大員,親自披甲上陣。不但如此,這個被部下敬佩,皇帝器重的中年將領,此番擔當的還是突圍先鋒之重任,主帥就等著他為五萬多被困軍隊撕開一個口子,方能引兵南歸,因為此刻的他們已經在四麵圍困,糧草不繼的情況下堅持七天了……
正騎在馬上巡視的將領心中情緒翻湧,大戰還未開始,臨死一戰的他此刻卻思緒萬千,抬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殘陽,恍惚間回到了一個多月以前的皇宮大殿……
那日宮中突然傳出消息,年輕的皇帝要召京師禁暉軍統領仲平緊急見駕,仲平接旨後從城外營房駐地匆匆趕來,來不及洗去風塵便直入皇宮麵聖。
大殿上,皇帝習慣性地屏退了左右,隻留下君臣二人。
皇帝:“仲師傅,你看看這個。”
皇帝邊說著邊拿著一份折子走下禦階,然後把它遞到仲平手中。
仲平打開一看,發現抬頭赫然寫著“軍報”二字,慌忙合上,然後誠惶誠恐:“臣不敢。”
皇帝指指他:“朕讓你看的,無妨。”
仲平麵露難色,但又不好忤旨,便恭敬地打開了這份軍報:
原來,這是朝廷的鎮北關截獲北方敵寇——河羅的重要軍情:河羅可汗尹倉欲率少量精騎探聽華朝邊防的虛實,試探性進攻華朝邊防重鎮雲門。朝廷接報以後,報請軍方最高機構——“軍帳”商議,擬請主動出擊,截殺河羅可汗,並上報華朝最高議政機構——“儀閣”進行審議,七位閣員基本同意軍帳所擬方案,但事關兵馬調度,故寫成奏議,上呈禦覽。
仲平一邊讀著詳細的軍情,一邊思考著陛下的聖意,其實以他的明睿,這份軍報早就能讀完了,隻是皇帝的心思著實不好猜,所以他遲遲不敢讀完合上。仲平與今上結識得早,許多事他也都看在眼裏。陛下即位兩年多以來,嚴守先帝——昭帝的遺命,小心經營國事,對外則采取守成策略,尤其對北方善戰的遊牧民族河羅,更是戰略後撤,主動放棄一些關隘和城塞。但河羅人卻步步緊逼,不斷挑戰華朝的底線,所以弄得本來血氣方剛的陛下十分頭疼。以前仲平上朝,有時見到陛下在殿上接到軍帳呈上的軍報,尤其是北方軍報,都會顯得十分懊喪。
結果這次的軍報如此提氣,仲平感覺得到,這位隱忍多時的年輕皇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果然,當仲平翻到軍報最後一折,上麵其實已經有了皇帝的禦筆朱批——“軍情朕已悉知,速籌措擘劃,調派得力戰將,精銳甲士,務必擊殺賊酋”,仲平這才明白過來陛下的聖意,這次殿上的召對,恐怕不僅是給他看軍報這麼簡單,陛下雖然年輕,可為人卻極有城府,一言一行常有深意,需要臣子自己領悟,仲平此時已猜個十之八九了。
皇帝見仲平合上奏折,淡然問道:“這份軍報,仲師傅怎麼看?”
仲平心裏已經了然,陛下把已經有了朱批的軍報拿給他看,他還能怎麼看呢?便慷慨答道:“願為陛下生擒尹倉。”
皇帝大喜,笑著對他說:“朕知道你的忠勇,早就知道……隻是,朕剛剛給老帥遞了話,恐怕你是做不了主帥了。”
仲平沒有絲毫遊移,緊接著說:“就是做個馬前卒,臣也願為陛下披堅執銳,奮勇殺敵。”
皇帝更是大笑:“讓個二品的將軍,朕的武師傅去做馬前卒,豈不是讓河羅人都要笑話朕?”
仲平不敢答話。
皇帝接著說:“行了……朕叫你來就是這個意思,後麵的事朕會替你安排,你回去準備準備,等調令吧。”
仲平感激地跪下:“臣萬死不辭。”然後起身出殿。
年近古稀的老元帥葛昀,此時在自己府中接到皇帝遞來的一張字條——“卿宜知之”。
葛昀是老到的,所謂老成謀國,一秉大公,用在他身上並不為過。而且為人忠誠,尤其是對皇家,每每在關鍵時刻,總能做到和皇帝站在一邊。他自己常說:為將之道,雖說是智勇二字,自己卻獨獨占了個“忠”字。
如今,考驗這位老帥忠與不忠的時候又到了。
葛昀接到今上派人遞來的“卿宜知之”,便細細琢磨:軍報明明是先報到軍帳的,後來又經軍帳報向儀閣,儀閣複議以後再上呈禦覽,自己身為大元帥兼儀閣首輔,當然本就知道這件事,可是皇上為什麼還要單單提醒他要“知之”?還能如何“知之”呢?今日葛昀本不當值,便派人去儀閣問了皇上對這份軍報的禦批,得知以後,又想了想皇上單獨給他傳的字條,大概猜到皇上的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