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紅燭剪影。
燭光照著暮凡的臉,恍神間,我似看到了十四歲的暮凡,看得我心酸。我不知,他看我,是否還看得見當年的漓月。
他喚我,娘子。
我愣神數秒,方明白過來,我已嫁於他。
我說,相公,八年前,你曾許諾會回到西華縣來找我。為何,你竟失約?
他握住我的手,滿眼歉疚。他說,我想回去,卻不得抽身。等有機會回去時,卻發現整個村寨已無人煙,到處都是無名的小小矮墳。聽人說,村寨遭了山賊洗劫,無人生還。我以為你已遭遇不測,實是痛煞我心。
我輕輕歎息,我們一別,就是八年,再見麵時,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眼神如澄淨的晨光,笑若朝霞。
他說,八年時光雖然漫長,然,分離聚合,你亦終成了我娘子。此生此世,我不會再將你放開。
他握緊我的手,我卻驚得將手用力抽回。
娘子?他皺眉,語氣帶傷。
我緊張地站起身,笑道,我們還未飲交杯酒,我來斟酒。
我拿起酒壺,卻不小心將酒杯打翻。
掉落的杯子,碎裂滿地。
我的心突然跳得極快,拿酒壺的手微微發顫。
他眉心深鎖,輕扶著我肩膀,關切地問道,娘子,你是否身子不適?
我搖了搖頭,笑得甚是勉強。我說,我沒事,我,我隻是聽人說,在洞房裏打翻杯子,是不祥之兆。
他笑道,你太多心。不是有媒人說過麼,打翻杯子是落地開花。你定是過於勞累才不小心碰翻杯子,還是讓我來吧。
他接過酒壺,將兩個杯子斟滿,然後將其中一杯遞於我。自始至終,他的臉上都掛著微笑,但不知為何,他眼中的光華卻慢慢散盡。
然後我們交杯飲酒,喝至一半,我不讓他再喝下去。
我說,相公,我們將酒杯交換,再將剩下的酒喝掉。有人說,這樣子,夫妻才能同心同德,白首偕老。
他笑著依了我。
飲完酒,他對我說,娘子,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要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做一對平凡的夫妻,過男耕女織的生活?
心硬生生地疼了起來。我說,我記得。
他笑得幸福滿足。他說,我們不會再受到江湖的羈絆,可以一起看朝陽,一起賞落日,過得淡定祥和。我們還會有很多孩子,他們叫我爹,叫你娘。
我緊緊咬住雙唇,陡然地想落淚。
他閉上雙眼,唇邊的笑容突然化為巨大的悲傷。
他說,可惜,這一次,我又要食言了。
我看著他整個人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單膝跪倒在地,僅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重量,表情痛苦不堪。
他的話音平和,像在講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般慢慢說道,十香軟筋散,入酒水,無色無味。服用者,不論武藝多麼高強,都會在藥性起作用的一小時內全身乏力,行動困難。我說得對嗎?
十香軟筋散,被我剛才偷偷放於自己剩下的半杯酒中,騙他喝下。
我看著他,話語悲涼。我說,原來,你都知道。
他微微一笑,說,自從你告訴我,你是長安第二的殺手寒愫時,我就知道,你是我三哥的人。殺手寒愫殺了不少的朝廷命官,其中大部分是與我三哥作對的人。
我早該想到,聰明若他,怎麼會不知道。他根本什麼都知道。所以當我告訴他我是寒愫後他不再靠近我,並非因為怕我或厭棄我,而是不想有一天,我以仇人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但我卻終是讓他失望了。
我說,既然知道我在酒中放了十香軟筋散,為何還要喝下?
他笑,因為你說那樣做,夫妻倆可以同心同德,白首偕老。
我怒極,叫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那隻是我編出來的謊話!
他仍是笑,你說的,我都信。你想做的,我都依。你要的,我都給。
我笑得無力。我說,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他笑若曼河的水波。他說,你要,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