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想,決不能做鍾婉或是鍾姚,鍾姚她是遠離了,可是鍾婉,她一直像是她的人生導師,說的話比大學生思想教育課上的心理學教授還對她管用。
不不不,她絕不做第二個鍾婉,但要是鬆弛一步也許就如鍾姚那般不堪。隻要比鍾婉強她就能擺脫她的影子了……她暗想。就像喜寶說的,沒有愛,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這念頭一出,心頭若重錘一擊,極是難受。向海南啊向海南,你怎就走到今天的地步,她忽然想起有一次與莊誌揚吵架,他說:你可以在一個人身上找到自己生活的片段,但不可能是全部,世上無全然相同的命運,別相信別人的鬼話,會讓你活得畸形。
她忽然頹喪坐地,莊誌揚啊,若你這時能夠抱住我,安慰我,我就什麼都可以不顧,死一千次一萬次也就罷了。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壞,隨即自嘲。女人無枝可以時果然滑稽。
“你的話說完了。”聽完她的一番話他很竭力,連說話似乎都是無力的,他隻是在想她從來不愛他。自己早就料到有這樣的結果,隻是在得知有人曝出她的出生的時候,他從來沒有這樣猶豫過,他想到母親被流言與危機逼得跳樓自殺,這次無疑也是讓魏家人嚐嚐人言可畏的滋味的大好機會。而股市失信必定對雲啟造成重創,他絲毫沒有出手幹預,他怎麼可能忘得了。他狠狠道:“你給我滾!”
她很是一怔,立即反應過來往門口去了。Nan從外麵打開門來,向海南不敢看她,逃似的衝了出去。沒走出幾步,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狠重的脆響,是那塊翡翠玉雕破碎的聲音。她頓了頓,還是走了。
她整個人幾乎是魂不守舍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簌簌地落著,她抬手揩幹臉上濕跡,自己怕是在這裏呆不下了。她踱著步子幾乎是在奔走,甚至就忘了她現在要走到哪裏去。
後路,她哪裏留得過後路。
她忽然想要試著考慮周女士的提議了,那天的談話,那女人要她接受自己的身份,再以魏家女兒的名義將手中股權讓給自己的親弟弟。然後一筆款子到手,她這個人便消失。周女士最後一句話是:“否則你什麼都別想得到。”當時她是痛恨的,想著這個女人怎麼狠心待自己骨肉至親這樣,可現在想來,也能接受她的做法了,血緣不是天生就攜帶感情,自己完全無資格獲得這份親情。而她也不需要。
這不是最糟的。
鍾婉死了,鍾姚的話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沒入她的耳中。她覺得雙腿酸軟無力,就著路邊的綠化帶中的花台就坐下了,嘴唇是顫抖的。隻覺得這天暗下來了,還是暗下來了。
鍾婉是服下了她精心積攢了二十多天的安眠藥自殺的。冰冷蒼白的屍體裹在一件鉻綠色織錦回文旗袍裏,嘴唇覆在鮮紅的口紅之下,燙的新法式,染得烏黑,更襯得她的麵頰蒼白而詭異。如同一尊彩繪瓷雕。
鍾婉不再銳利,而像是春花,開到時日,便敗了。
向海南再不會想到那次在她的公寓與她談話竟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見麵。那時候的鍾婉就已經是肝癌晚期,她不接受化療,僅靠藥物。她怕。
她的全部遺產在向海南的名下。海南接得戰戰兢兢,分毫未動。無人惦念她的風情,因為風情不再。生命的最後她變了,後來向海南才明白,這個女人奔勞一生真心無處寄托,她把情感傾注與她。
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都遠去了。
海南在有那麼一刻甚至是恨鍾婉的,她手把手指導她要怎樣做,但是卻在將她指上這條路的時候她自己卻把她丟在那裏了。就像一個航海家帶著一位冒險者登陸一個孤島,撇下那人獨自使者航船離開了。可看著眼前這個驕傲的女人,在生命中無以戰勝衰老與病痛帶來的打擊,寧願用極端的方式拽住青春與光芒的女人,她也敗在這一擊上,她這看似精致而悉心籌備的高傲而絕決自殺儀式,事實上是多麼草率而怯弱。
再見到林放是在鍾婉的葬禮上,他們一家人一起的,向海南還是第一回見他的父母,慈眉善目的長輩,他媽媽一直感歎:“鍾姑娘就這麼走了,可惜了。”鍾婉竟還被同齡太太稱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