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粗糲樸拙的石板路再次覆上一層細鹽薄雪的時候,便又是一年冬了。
楊七夕最初是看不慣她的。
“你一個姑娘家,縱然迫於生計,也不該拋頭露麵開什麼酒肆,太招搖了。”
“嗯。”
“還有,你其實看得見吧?既然看得見,為何要在眼睛上縛那麼厚一層布?客人都要被你嚇跑了。”
“嗯。”
“雖說你這釀酒的手藝是不錯,但是姑娘家再有本事也不如覓得一個好夫家來得實在,將來生個一兒半女,將手藝傳與他們倒也不辜負了。”
“嗯。”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話啊!”
色澤沉沉的烏木櫃台後,青衣黑發的女子在聽得楊七夕的咆哮時終於抬頭,厚厚青綾覆住的目光卻毫無遲滯地轉向他的方向,素手一傾,澄黃液體便滿了一盞細陶繪梅小碗,登時,醇冽酒香彌漫在整個酒肆的空間:“楊公子,新釀的遍地金不錯,要不要嚐嚐?”
楊七夕再次頹喪垂頭:“唉,孺子不可教也。”
他十七年來,從未見到過如孟九姬這般……奇異的女子。
獨居的女子。釀酒手藝一絕。衣衫是萬年不變的青。雙眼上永遠覆著厚厚的青綾。
這些還不算什麼,重要的是,第一眼見她時,那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仿佛百世輪回中曾經回眸一見,模糊人群中一張淡然的臉卻格外清晰。又仿佛奈何橋前匆匆一瞥,不慎灑了些許孟婆湯,造成今世隱約的片段回閃。
這大約便算作那俗氣的緣。
曾有老人跟楊七夕講,大約比秦漢還要早些時候,長安巷就叫做長安巷了。朝代的更替,王朝的興衰,都無法波及到這一方狹窄的巷道。東巷口第一家的孫記包子,斜對門的福來成衣鋪,這些上了年頭的老字號,偏居一隅,固守著一些怎樣都不肯拋卻的執念,和長安巷一起在時光的間隙中兀自靜默。青石板上慢慢增多的裂紋仿若年輪,隻以此記錄歲月的變遷。
這樣守著守著,便也是一世了。
孟九姬開了一家酒肆,就在長安巷的深處。
楊七夕仍記得初識她的情景。
一切是古樸的,她的店,她的人。
畫竹為窗,裁木為匾,最引人矚目的卻是門口露天一尊粗陶大甕,實打實盛滿了淺黃的米酒,他湊過去一嗅,不由在心底讚一聲。
湯色澄亮,香氣襲人,好酒。
店名也怪也別致,兩枚行草潑墨般遒勁:酒姬。
卻有一道溫婉嗓音從門裏傳來,打斷楊七夕的沉思:“你來了。”
與君初相識,似是故人來。
滿室不知名的酒香混合發酵成醇厚的氣息,密密匝匝占據了每一寸空間。而視線可及之處,是高高低低的木架,一壇一壇,擺滿了酒。色澤沉沉的烏木櫃台後,立著青衫的女子。
青衫的女子,極長的黑發,臉龐卻被厚厚青綾覆蓋了大半,隻餘下一抹殷紅唇線微勾。再往下是寬大的衣袖,探出一雙白皙的手。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楊七夕轉頭。
“你這酒是……免費的?”
“嗬嗬,第一杯可免,從第二杯起,一杯一錠金。”
“什麼!?你這是什麼酒這麼貴!”
彼時,青衣的女子執起麵前的細陶小碗,輕輕一嗅,悠然開口:“因為這裏的酒,都是唯一的。每一盞裏,都保留了一段獨一無二的珍貴記憶。”
“記憶?”
“如何,要嚐嚐嗎?”
室內酒香四溢,惹人微醺。把酒淺談,相見恨晚。外麵卻不知何時窸窸窣窣,飄落一層細鹽薄雪,淺淺覆了粗糲的青石板路。
又是一年冬了。
而酒姬裏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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