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莉當嫁時
林肖霞
一
昨晚的一場豪雨後,茉莉花毅然盛開。潔白的茉莉,新裝淡濘,馨香四溢,沁人心脾,隨微風湧進屋裏。
星期天,已過九點,阿煒該來了。我打開門,心裏沉甸甸的,裝了一肚子的話要說。
宿舍簡潔、明亮。兩張床,兩張桌子。仿佛隨時要出嫁,一切簡便易搬出。
我趴在床前的桌上,聚精會神複習會計函大功課。為了配合這個時代,得用知識武裝頭腦。希望背這些枯燥無味的理論,對今後的生活產生影響。
對床的巧南在看小說,沉浸於《紅樓夢》的角色,翻得床板咯吱響。我推推眼鏡,想說兩句,話到嘴邊打住。
巧南是永西水泥廠供銷科開票員。圓圓的臉上,一對大眼神采奕奕。烏黑蓬鬆的頭發挽在腦後。蒼白的臉,襯著小嘴鮮紅可愛。她在北方鄉下出生,南方城裏長大。做事不受拘束,喜歡搶占先機,“這能帶來好處。”她常說。僅憑杜副廠長侄女身份,有高人一等的籌碼。
平時,早不見蹤影。今天不可思議,蜷曲在床。
“自古紅顏命薄。黛玉的命運太悲慘,是我會氣死!都是寶釵不好……”她翻身坐起來,神情凝重,一副愁腸百結的樣子。
“誰都不喜歡悲劇,寶釵也是不得已。探春的命運稍好,卻遠嫁他鄉。”一股似曾相識的命運擁塞心頭,我十分抗拒悲劇。
“希望我的生活,千萬別發生悲劇。”她明智宣稱,很有兔死狐悲之感。說完揉了揉腹部。
昨晚,她捂住小肚子,痛苦的模樣,令我吃驚:“可惜我幫不了你呀。去看醫生吧!”
“我媽整天嘀咕,催我結婚。”她在床上滾動,牙疼似的抽口氣。
“是嗎?趕緊嫁了。”我催促。可憐她恨嫁,像熱鍋上的螞蟻。
“沒你幸運啊。我二十四歲了,在老家,大家都稀罕的看我,我不敢回。男人們喜歡你不修邊幅的學者模樣,顯得與眾不同嘛。我做不到。阿煒真好,為你神魂顛倒……”她滔滔不絕,不住的傷感歎息,飄忽的眼神,鬼鬼祟祟般。
提起他的名字,一股甜蜜,鎮靜掩飾:“我認識的幾個男士都結婚了,不然會幫你牽線。阿煒是偶然遇到,他說明天來看我……”我賣弄般表示,整個世界像走讀式的,兩點成一線。
“你要出嫁,就沒人陪我了。聽說廠領導本來要提拔你,可惜呀……是好姐妹我才告訴你……”
我被她的真誠透露打動,想到外嫁會背負領導的殷切期望,一陣內疚。頓時語無倫次的表示:沒辦法,我可不想辜負領導們的辛勤灌溉呀……
我們無所不談。她對我是一覽無餘。對我佩服的親熱程度,可謂五體投地。不時好奇地東問西問,引來我的自信。有時逼供般訊問阿煒家的情況。怕失去她的欣賞,我驕傲地、毫無隱秘的透露給她。其實他是本地人,家境並不好。在小城裏,像他這種男人沒結婚,實屬罕見。或許是父親早逝的緣故。
過去幾年間,我曾遇見過幾位男士,對他們含蓄的愛意,隔著眼鏡,視而不見。或許想讓他們表現得浪漫一些。誰想到他們比我還溫柔含蓄。我本身就夠含蓄,不能再處於不明不白的相互猜忌中。更多是有點文化,看事態深沉些,多了幾分顧慮。
廠裏的長舌婦們,認為我要找個有錢人,從此過富裕生活呢。
一聲單車鈴響。阿煒風塵仆仆,一陣風似的闖進來。他中等個,寬肩窄腰。黝黑的臉,那是太陽盛情的賜予,一雙秀氣的小眼架付墨鏡。他是橋東機械廠食堂的管理員,住縣城東。離這幾裏地。
他放下水果,摘除墨鏡,定睛凝視,大聲嚷道:“雨莉,歇歇!讓眼睛歇歇!去海濱泳場放鬆一下!看你——,臉色蒼白。”
我為之一震,神采飛揚地盯住他堅實的方下巴:“看這天氣,風大浪大。嗨——,我感冒剛好,不能吹風吧。”我吸吸鼻子,馬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一說就像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風。我看看—你這四眼妹唷……”他拉過凳子,摘下我的眼鏡“別讓它擋住美麗……”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你這四眼仔唷!”我打趣地抿嘴一笑。相互享受熾熱多情的專注,沉醉於關愛的幸福中。
巧南迅速爬起來,眉開眼笑:“煒哥,我也去!我就喜歡這種天氣。”
我們麵麵相覷。我隨之瞟她一眼:“你昨天……”準備好的話早忘了。
“今天沒事。”她興致盎然,恢複了輕鬆活潑。
阿煒驚喜地注視她:“好!多個人熱鬧。雨莉,走!”他拽住我胳膊,輕輕暗示。我早已心神領會。
巧南喜形於色,試圖成為中心人物。她誇張的趴在我肩上撒嬌:“莉姐,去吧!去吧!”她用頭發磨蹭我的脖子,嘴像抹了蜜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