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十四張機,一心長在百花枝(1 / 1)

十四張機,一心長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紅推被,都將春色,藏頭裹麵,不怕睡多時。

“的確,曹沾的故事比不上婆婆。”他謙虛,卻也是難過。

“我想聽你在凡世間所講的故事!”我開門見山的說。

“真亦假來假亦真,無為有時有還無。真真假假,說是故事,亦不是故事,不過是些陳年往事,撰寫出來,供世人茶餘飯後有個消遣罷了。婆婆有心,倒惦念著了。”

他是書生,又不是書生,他也窮困落魄,卻又不是素來如此,他說自己的作品是消遣,卻又為何披閱十載,增刪五次?

“既不願說你的寫的故事,那便說說你自己的故事,說說曾經的顯赫,還是說說最疼愛的小女兒?”我知道,這兩處都是他的傷痛,可是,我相信他能放開,也唯有捅破,才能瀟灑的放開。

他聽了我的話,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他看我,帶著淒楚的神情,似乎在說:“婆婆,何苦有心相逼?”

“真事隱去,假語村來。自你曾祖父曹璽起,哪代不是富貴顯赫;賈家的榮寧二公,不也如此?可是樹大猢猻散,至終不是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幹淨?你能看開,為何又不願看開,難道你真願意這麼一碗孟婆湯,將這一世的真真假假混混沌沌的忘卻?你是誰?你是曹沾,十三歲前,你的生活就是你筆下的寶玉,十三歲以後呢?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你何嚐不知?你甚至到了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地步,甚至到了貧病無醫而上幼子夭折的地步。現在,你也來到了這,你曾由貴族上層一下跌入社會底層,又由人間來到了地府。你臉上寫滿了哀傷,但為何不願找個人來傾訴?婆婆明了的告訴你,我想聽故事,你卻告訴我《十娘怒沉百寶箱》,你究竟是何意思呢?你是要告訴我,女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你說十娘最終投江自盡,是來去皆幹淨,還是痛斥男子的薄情寡義?但你又為何不願與我談及你的《石頭記》,不願談及你的《風月寶鑒》,不願談及你的《金陵十二釵》?”我一口氣將話說完,看著曹沾的臉色變幻莫測,等待著他的下文。

未料,他笑了,他說:“婆婆,既然你皆知曉,又何須問呢?對於世人來說,或許那的確是個絕頂的故事,可對你老來說,卻顯得那樣可笑,不是麼?我是不願提及,隻是因為愛之愈深,責之愈切,心中總有不滿的地方而已,且,他沒有結局!”

他說的不無道理,我有感觸,抬頭看他,卻見到他滴落而下的淚珠。他說:“婆婆,或許你會認為曾經無憂無慮,後來遭人白眼是我最大的傷痛,可惜不是;或許你會認為我最疼的幼女允兒因家中貧困,無力請醫救治,眼睜睜的在我懷中夭折是我最大的傷痛,可惜也不是;我最大的傷痛是那一頁頁書稿在火中紛飛的時刻,我將後四十回的書稿燒了,那是我嘔心瀝血換來的結局,我卻不敢讓它來麵對世人,那一個個人的命運都是傷痛,將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割破,滴血。我把他們燒了,隻是希望紅樓裏的女兒命運永遠是鮮活明亮的,可是我又無法給這個故事安上一個完滿的結局,因為那不是事實。既然這樣,我又怎會再提及呢?”

我無語反駁,隻是將孟婆湯遞上,看他坦然喝完,我想到他故事中的一首詩:“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原來,能寫出這樣話語的人也同樣不是什麼都能瀟灑的放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