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春景最盛,又名曰春泉、春山、春潭、春水,與其餘三處皆可對應。就如丹葉閣、跡遠閣、盈枝院一帶,最好正是如今楓葉丹華、菊蕊桂香,每常說來便是秋泉、秋水,所在的那一座山便是秋山了。而冬山最高,山勢也略險,山中點綴不多,有白香館,自然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聽鬆館、雪竹居等,便是“霜雪竹林空“、”還此聽鬆風”的蕭索,一眼溫泉名為睡容,正是如美人於冰雪世界中了,而冬水最枯,幾乎要細細尋了蹤跡才見,隱約在雪白的宣石之間,真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意思。而夏山有滴翠泉,山中有落薇台,即“長養薰風拂曉吹,漸開荷芰落薔薇”,繁陰堂、榴豔塢即元稹詩“夏風多暖暖,樹木有繁陰,煙花雲幕重,榴豔朝景侵”。夏水最盛,一路潑濺如飛瀑,沿岸可嬉可玩,聲勢頗大,不似春、秋、東三水或隱匿如暗流,或在園中蜿蜒成景,夏水自山中落下即入東湖,湖上有清圓舫,芙蓉浦等。
說是園中各處有四時之分,卻也並不十分割裂,譬如清玫、清玨所居的漱玉水榭,即為夏秋兩宜,“蘆葦聲兼雨,芰荷香繞燈”,而飛蒙館中的梧桐一景也是秋景極佳,而葛月逍的紅綃苑和牡丹最盛的無鄰堂,芍藥牡丹雖為春花,卻並不在春山一帶,春山清麗靈巧,而春色卻無邊,若一味鋪陳來竟是不得要領了,竟以飛蒙館獨居,以少勝多,別出心裁。而染雲堂、洗硯齋、展心齋、歲晚亭、輕絲淺色樓、露華寒夢軒、幽獨遠馥齋等各種亭台更是無數,雖各有季相之盛,也並不歸納在四時之山裏頭。故而四時之景交映相輝,相融相彙,比一味地生硬隔開更是得趣的多了。而獨論這幾處,各處風光又各有所長。春山春水清雅幽靜隻佳人獨居,夏山夏水蓊鬱舒展,宜踏水嬉遊,秋山秋水明淨闊朗正宜近宜遠,冬山冬水孤絕空寂惟獨處世外,或靜或動,或曠或奧,倒都得了四時山水、人間之真意了。
硯香就在王府之中,對園子裏的事情也熟悉,年歲雖然小,口齒倒也伶俐,既然到了這一處,是自己主子日後要住的,便一路說來,眾人聽著也是有趣,清玫便笑道,“方才瓊姐姐還道青羅姐姐最宜秋景,沒想到王妃果然偏心呢,給了這樣一處好地方,春秋兩季竟都被你占全了,春賞桃杏桐花,秋賞梧葉飄黃,獨居一處,最是清雅,好生叫人羨慕呢。”硯香便笑道,“表小姐不用擔心,一會子去表小姐住的漱玉水榭,也是夏秋兩宜的好去處呢。就是隻有一時的景致,卻也能冠絕全園,又有什麼不好呢?”眾人便都笑起來,道,“這丫頭好生伶俐。”青羅便笑道,“原是我太縱了你們,這樣沒規矩。”眾人都道不防,隻說丫頭們本來就是日常做伴的,太拘謹了規矩,倒沒什麼意思了,這樣還有趣許多。
眾人一路往山上走,此時杏花春雨自然不見,山坳裏頭的勻妝居自然也沒有桃花盛開,好在山上有金色的梧桐千株,足夠駐足觀看,山林裏頭也自是一派秋日的疏朗,地下落著厚厚一層巴掌大的樹葉,草地也如金色的毯。而奇妙的是,沿著春水一線猶自是春意清幽,各色香草幽花盛開,一路落在水中,連那一脈春水都是清香的,那香氣裏頭有似乎有許多層次一般,似乎有,似乎無,似乎暖,似乎冷。還有瑪瑙般的珠子,玲瓏欲滴,襯著秋日裏多少帶點滄桑的翠色,更是晶瑩可喜。一帶春水溫柔,既不幽暗也不激越,輕輕柔柔地在山間滑過,猶如這金色的秋日世界裏的一帶翡翠,清涼而幽雅,用春水滋潤開恒久的春意,是春日留給這個世界的永久不變的記憶。硯香便笑道,“我也不懂這些,隻聽得倚檀姐姐說過,這裏皆是用了經冬不凋的各色香草,那些名字我也記不住,隻說連秋冬也能有春日裏的顏色和香氣。”清瓊點頭道,“是了,果然這都是稀罕花草。蘭、蕙、杜衡、杜若、留夷、揭車一類都是尋常,更有江離、白芷、澤蘭、蓀、蘋、襄荷、石蘭、枲、三秀、藳本、芭、辛夷、蘼蕪、女蘿、薜荔這些,自然都是有的。”董徽便笑道,“我這麼些年也沒見過這許多。”青羅想起蘅蕪苑裏頭的那些香草,都種在那一塊大玲瓏山石上頭,比起這裏的清幽溫潤,更有一種蒼勁意思來,雖然用的是一般樣的奇花異草,意境卻是各有千秋,這裏的是春意盎然,那裏像是亙古秋冬涼一般,卻是離得遠了,果然春水一線,於景色上頭變化頗大。想起自桃源川那一路所見的清涼穀景色,隻怕這一線春水的意象便是從那裏出來的。聽董徽這樣說,倒不自主笑道,“這也沒有什麼,我在家中時曾見過這樣的地方,還有什麼茝蘭,清葛,金簦草,玉蕗藤,紫芸,青芷、藿蒳、薑蕁,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鬆、扶留、綠荑、丹椒、風連一類的,有些我瞧這裏也有,有的還未見,也不知有沒有呢。”清玫笑道,“姐姐真是淵博,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董徽也笑道,“果然這裏是該姐姐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