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逃遁,星星失蹤,於是整個人世間如同從墨汁中浸過一般,黑沉沉、陰森森,
轟隆隆——一聲巨響炸破了罩著人世間的灰色的巨幔,一道內電就在那道炸破的巨幔裂逢中一閃,於是人世間也就隨之呈現出異樣的陰森,晃動在陰間般的藍光中,幾團黑影也就在那道恐怖慘然的藍光裏飛身越過漚馬塘側峰曲析狹窄的碎石小道,向密林深處的別峰庵靠攏。
這些人青一色的玄衣黑褲,頭上纏著黑巾,連臉上也蒙著青一色的黑色紗巾,象是這吸墨過剩的世界上流動著幾顆再也無法吸收的墨汁。他們各人手中的兵器在黑暗中卻映出幾道森森的寒光。
別峰庵亮著的兩點燈光象兩隻灰朦朦的眼睛在窺探著這恐怖的灰暗人世間。兩盞燈一盞懸在大門頂、一盞在室內。玄衣人在門前的燈下一晃便飛越那首丈餘高的青石磚門樓,疾速向室內的光亮處撲去。
室內的燈光下坐著一對少男少女,全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少年一臉憂鬱,輕歎道:“禪妹,我總覺得……”少女大驚:“覺得什麼,難道哥這幾日突然離開別峰庵,是發現了什麼?”“一種危機!”“危機?”少女麵呈恐慌,卻搖頭:“不,不可能,爹的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少年的語氣平靜下來,“我知道!”他說,他是想讓自己平靜的聲調來安慰少女。“那你還當心什麼?”少女仍是驚疑。少年苦笑:“我不想去應試了,又怕爹……”“為什麼?哥——”少女驚問:“如此豈不要氣死爹嗎?你怎突地灰心喪意起來?”少年搖頭苦笑:“並非為兄灰心,隻因官場曆來黑暗齷齪,況現在滿人權力擴張,漢人作官盡仰人鼻息,去年壬子大比,舞弊百出,南北各鬧賣買關節者奸惡劣、令人發指。”“難怪哥你會名落孫山。”少女憤然不平,問道:“現在朝廷取仕僅憑一首八股文,而這八股文有一定格式,起首兩句說破中之意,名為‘破題’,按下就是‘承題’,筆法與破題相反,正破則反承,反破則順承,通常是最少三句,最多六句。這樣以來,各闈負責的正副主考監考的十四名考官之中那些心怵不正的貪官就可以自己擬出兩個字作為‘關節’,讓買‘關節’者用在第二句的第二個字與第三個字,閱卷時,盡管卷已送‘彌封所’編號彌封,但他們可憑所賣‘關節’評劣為優。”“這些狗官如此可惡,難道朝廷就不管麼?”少女憤然不平。“去年大比三個月後,有人寫出‘揭貼’揭發,朝廷處理時卻極不公平,北闈皆滿人居多,朝廷對中舉的‘生員’隻作了簡單的覆試,且覆試者十之中九;而南方各闈皆漢人儒者,朝廷卻乘機殺了不少人,所餘的全充軍邊塞。”少女說:“考舉也有如此危險,哥你就別考了。人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如今的官是沒一個好東西。爹那邊,我替你說去,時辰不早,哥你早點休息吧!”少女撐燈離開了房間。
室外隱於暗處的幾個蒙麵人將室內兄妹的話聽得清切。“他回來了。”一個黑暗悄聲道:“誰?五哥!”另一黑影悄然驚問。“單征南,”“我們又多了一個對手?”五哥點頭:“你們去對付單雲家和剛才那小妞,這裏由我。”幾個黑影悄然飄去,五哥也立即掠至少年的房前窗下,窗戶蒙著白紙,他便用舌尖潤穿一個小洞,將一根細細的五寸長吹管一頭伸了進去,雙唇含住了另一頭,腮中聚然鼓足了一口氣……
突然,黑暗中幾點寒光破窗而來,五哥心叫“不好”,慌忙縮身下蹲避過,再一個翻身竄上房頂。室內少年已大喝一聲破窗而出,身形憑空一折掠上屋頂,人到拳到,氣勢逼人。五哥沉身而退,並不接招,躲過對方一拳便翻身縱過門樓向外逃去。少年豈能放他,緊追不舍。五哥逃離別峰庵數裏之外方才停下,朗聲說道:“單征南,恕在下得罪。”少年驚問:“你是誰,我單某何時得罪過你?”五哥將吹管收入口袋,雙手一捐:“何談得罪,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在下並無害你之意。單征南冷哼一聲:“說得好聽,江湖下三爛的手段都使出來了,還不想害我,你到底是誰?”“我是誰不重要,重要是是你不該知道的就別問,因為不該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拿人家錢替人家消災。”單征南冷笑:“原來是被人收買驅使的一條狗,受何命而來,不妨說說。我與家父皆一介書生,一貧如洗。雖略習武,盡為健身,從未在江湖上走動,何以會引動江湖小人來動刀槍?”
五哥搖頭:“我說過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知道的我也從來不探問,出錢人叫我殺誰就殺誰。”“無情殺手!”單征南恨恨罵道。五哥長笑:“無情,何為有情?在我過來的歲月中我從不知道人世間有情可言,我隻知道有錢可使鬼推磨。”“錢財如糞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幾家富人芳名千古?”“芳名千古也好,遺臭萬年也罷。”五哥笑聲一沉:“單征南,令尊可曾談其過去?”單征南大驚:“你是為害家嚴而來?他一生沉於書海,與世無爭,你……?”他想到父親兩個月前突然帶他兄妹離開衡州石鼓書院到這別峰庵來的神情,父親象在逃避什麼?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