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位截癱的少年(1 / 2)

十二歲,這個年齡聽上去朝氣蓬勃、活力四射,充滿著未來的無限可能。而紀平卻注定隻能在呼吸器和導尿管的幫助下,與自己毫無知覺的身體共度餘生。

他是一位高位截癱患者。半年前的一場車禍,奪走了紀平第二胸椎以下身體的全部控製權。同時被奪走的,還有他父親的生命。

躺在病床上,紀平稍稍斜眼便可以透過窗子看到外麵的一顆大楊樹,樹經常搖它的葉子,搖的用力時會發出“嘩嘩”的聲響,麻雀落下又飛走,雲朵飄來又飄去,三維的大千世界在紀平眼裏塌縮成了僅有一扇窗大小的二維動態圖。但紀平喜歡看著它,因為看著它的時候紀平能夠盡量忽視掉各種醫療設備的滴滴答答聲,那聲音曾一度使他瘋狂。

胡廣德推開了病房的房門,他盡量低著頭,努力閃躲著少年空洞洞的瞳孔。作為一名職業律師的他,從業三十餘年以來,經曆了無數危難之時人性的善良與醜惡,他早已練就了一臉自信的微笑,和微笑之下一顆淡漠的心。但他唯獨不忍直視這個孩子的目光。

回想了一遍孩子的母親交代他的話,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紀平緩緩說道:“紀平您好,您的母親同意了您的知情權,我現在向您陳述您目前的病情:三個月前,在一次清肺處理中,院方偶然間發現了你的血液異常,經研究後現已確診為白血病,按照最新頒布的相關法律,您有權……”胡廣德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接下來要發出的聲音平緩而流暢。“您有權選擇安樂死。”說完,胡廣德如釋重負,緊繃的表情漸漸恢複職業化的微笑,微微聳起的肩膀也緩緩放鬆下來。

向一個十二歲的可憐孩子宣判死刑,是這件事情最煎熬的一部分,萬幸它已經過去了。但胡廣德的目光依舊遊離著,不敢與紀平的目光相對。

沒人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就算考慮到對親人的折磨,也有很多成年人做不到這一點。而自己正在靜靜等待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對於生與死的答複,他覺得這件事有些滑稽。

“我同意。”紀平突然說,像是抓撓鐵皮的聲音,仿佛氣管撕裂了一樣。

胡廣德被嚇了一跳,驚嚇間對上了紀平那對空洞洞的眸子,他看見紀平還顯得有些稚氣的臉上勉強綻放了一絲微笑。

他突然有些心疼。

“孩子,你不用考慮你母親的經濟狀況,她完全有能力承擔你的一切醫療費用,如果你……”他說出了違背雇主意願的話,這在他的職業上是不道德的。

“是劉女士讓你來的吧。”紀平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較比第一句時好聽些,卻更加的氣若遊絲。

“您母親她……”

“劉女士。”紀平再次打斷了他。

“呃……劉女士她。去她的吧!孩子,聽我說,你有選擇生存的權力,隻要你不放棄,她就必須承擔對你的一切資助!”胡廣德從來沒這麼衝動過,但這一刻他覺得無比舒暢,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紀平注視著胡廣德,眼睛裏漸漸有了神采,他用力呼吸了幾下,接下來他要說一段相對比較長的話,所以需要做些準備。

“你明白的,叔叔,我已經沒有未來了,而我過去的一切留戀也已經隨著我爸爸走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叔叔,沒有人在決定我的生死,是我自己放棄了。”說完,紀平緩緩轉過頭去,繼續欣賞著他的那一窗二維的動態圖。

關上房門的瞬間,胡廣德聽見了聲若蚊蠅的一句:“謝謝你,叔叔。”隨後轉身拭淚而去。

時間對於紀平早已沒了概念,他隻是看著窗外由亮變暗,再由暗變亮,轉眼間就到了安樂死實施的日子。

一名省級刑事部公務員站在紀平的床前對紀平進行著最後的詢問。

“紀平,你是否放棄生命?是請點頭,否請搖頭。”

點頭。

紀平回想起了往事,那時候他是一個健康成長的孩子,與其他人的童年並沒有區別,平凡的幸福著。

“紀平,你是否放棄生命?是請搖頭,否輕點頭。”

搖頭。

記得改變是發生在三歲那年,母親離開父親,嫁給了遠方的一位有錢的商人。

“紀平,你是否放棄生命?是請眨眼一次,否請眨眼兩次。”

眨眼一次。

然後自己與父親相依為命,兩人靠著父親跑出租的收入度日,生活並不富裕,但還算幸福。可車禍卻毀掉了一切。

“紀平,你是否放棄生命?是請說是,否請說否。”

紀平雖然年齡小,可是什麼都看在了眼裏,母親對自己的冷漠,和那次利用律師來誘導自己放棄生命的做法,都讓他對這世界真正的絕望。

真的沒什麼可以留戀了啊……

“是”

“紀平,在多次詢問下,已經確定了兩個事實:一,你確實放棄了自己的生命。二,為您注射藥物的工作人員將不涉嫌謀殺。現在,開始在監督下注射藥物。”公務員說完長舒了一口氣,合上本子,默默的退到了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