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塌糊塗(1 / 3)

順帝至元十三年,春。

沙礫和粘土在千萬年來風雨時光的錘擊下,化成一段段堅地,萬馬踏上去蹭蹭作響,馬蹄下是稀稀落落的篙草、鷲葦草,這裏是蒙古人口中的“荒涼沙灣”,位於杭愛山和阿爾泰山間,無數年來,悠遠貧瘠荒涼是這裏永恒的主題。而此時,卻多了一隻延伸到天盡頭的蒼莽鐵騎。

萬千旌旗遮蔽了視野,在風中輕微招展,烈烈作響,大軍全副儀仗,整肅緩行,一路向西。

在大軍的中間,是一輛無與倫比的大車,大車由百匹一色的白馬拉扯,氣勢雄礴的無與倫比,車上是一個蒙古式的氈包,氈包鎏金,遠遠望去,仿佛天地間多了一頂緩緩移動的金色宮殿。

這座被皇帝欽命為“金狼”的華蓋大車,是由皇帝親手設計,再命人施工建成的,他則在一旁當起了監工,這幾乎成了皇帝整個冬日裏除了玩女人,唯一的樂趣了,再一次向天下驗證他“魯班天子”的不世糗名。

這座移動的宮殿,被三千鐵甲騎士簇擁,整個蒙元帝國的重臣貴族雲集,若此時天降隕石砸中此車的話,相信整個大元天下立馬陷入群雄割據,相互攻伐的亂世。

“金狼”車內,順帝拖地妥懂·帖木兒高居首位,睥睨四顧。

自西行起,皇帝便陷入了不絕的興奮中,他在巨大華麗的“金狼”大車裏不斷的聽著帝國重臣大貴族們的奉承,自繼位以來,他何曾受過如此擁戴奉承,這種一睜開眼就被各種各樣的吉祥話和謙恭討好的笑臉包圍,哪怕初始皇帝在心裏告訴自己,他們是在故意討好你,在拍馬屁,他們心都不在皇家,你要小心,不要被他們虛假的麵孔迷惑啊。可是人啊,哪有不喜歡諂媚的,日子久了,同樣的話聽的多了,多到腦袋和耳朵一起結繭子了,漸漸的,皇帝眼裏的戒心越來越虛弱,驕傲自大的笑聲倒是洪亮起來了。

那笑聲中,早已忘記了昔年自己跪在狼臣腳下被憐憫的悲哀,有的隻是大元天下遠超古今的廣袤疆域,隻是他是蒼穹下唯一主人的那份驕傲,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變成了一種人,芸芸眾生,明眼人一看便搖頭失笑,區區奉承,竟使這個之前還曾有幾分血勇骨氣的皇帝飄飄然,“金狼”大車,他是真把自己當作神了啊。

……

……

“去年九月,我的兒女奴倫,於察罕爾家玩耍時被人擄走,朕曾一時糊塗,竟想誅殺察罕卿,如今想來真是汗顏的很,來,請愛卿滿飲此杯。”巨大的金狼氈包內,順帝早已沒了當初的銳利戾氣,熏紅的臉上滿是酒漬油光。

金碧輝煌的大車內,年過五旬的李察罕抱爵而起,他一領紅黑披風,紮著蒙古人常見的麻花辮,連鬢胡須,倒刺而生,氣度威猛,他是車內裏年齡最長,掌權最長,隻是到底年紀打了,發已白,刀痕似的皺紋,驚心動魄,縱橫交錯,這是一個已經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土裏的老人,隻是那雙顯得有些狹長的眼睛,還是很年輕時一般,鋒利如刀。

“老臣李察罕萬死難救其過,我大元帝國從一代天驕橫掃天下以來,曆時百年,從未有過帝國公主被人擄走,老臣深感愧對皇上信任,給祖宗之血蒙羞,萬死難辭其咎啊。”

李察罕說著,竟痛哭流涕,伏地大哭,哭聲悲愴難耐,聲震人心,皇帝大為動容,竟離座扶起這個手握數十萬悍勇大軍的重臣,好一番安慰,方作罷。

目睹這君臣相宜,和睦相親一幕的那些大貴族,蒙元帝國的將軍重臣們,卻自顧自吃肉喝酒,竟是不約而同的冷笑。

“萬死難得其咎?李察罕啊,你名字改成漢名了,現在連虛偽也如漢人了,萬死甚麼的就不必了,若真心想死,一次便可了,”李察罕家天生的死對頭孛羅嘿嘿冷笑,隨手扔出手裏銀光森冷的小刀,“不嫌棄就用我刀吧,我不嫌棄你的血汙了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