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剛剛過去,入春的二月,難免霧氣常常籠罩,寒氣還沒有完全退去,總覺得不夠溫暖些。
真是個乍暖還寒的季節。
木槿開了窗戶,見外麵寒風正起,有越刮越猛之勢,本來想打開窗戶透透氣,現在怕風大吹涼了小姐,又把窗戶關上。
“木槿,讓窗戶開著吧,能看到外麵的桃花呢。”清秋衝丫鬟吐了吐丁香舌,雀聲啼鳴,鳥語花香,院子裏的桃花一大片一大片的落,時時被風吹進她家開著的窗沿,落在她黑如墨的秀發。落在清薄飄逸的紫紗裙上,她連影子望著都如錦繡,一波一波地長了又矮,矮了又長。
“小姐,木槿今日去小溪浣衣的時候,看見有人賣冰糖葫蘆呢!好大一串的,木槿沒舍得買,還有漂亮的褂子,木頭做的人偶……”木槿無不得意的向清秋細數每日出門的聽聞見識。
清秋越是聽得認真,越覺得對她來說沒有意義。
她抬起了頭,一雙大眼波一轉,一似兩粒黑珍珠,在白玉盤上輕輕滾動,慢慢由下往上看去,“一晃,時間過得真快,想想幾年前,我還是個小丫頭呢。”
她本是名不見經轉的一株小草,養父公孫鶴,是武林一方泰鬥。回憶起七年前她跟母親在采桑路上偶遇到公孫鶴的情景……
那日公孫老爺與獨子公孫羽,落座於矯中,由幾名大汗抬著匆匆上山上的廟裏拜佛,偶然間公孫老爺伸手抬起矯簾,撇見了與轎子相反方向走去的清秋母子。
幾日後,公孫老爺便上門拜訪。
“公孫老爺?哪位老爺?”母親邊揉眼邊問,顧不得那點微薄的疼痛,生活裏的困苦太多,這實在是不值一提。
“在下公孫鶴,夫人有禮了。”她看到娘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這樣一位大俠來找她們,生活可是要發生轉機?
“公……孫鶴?!”娘親忙忙站起,手慌腳亂,誰人不知道“公孫慕容”?公孫鶴,慕容嘯天,雙峰並立。一正一邪,而公孫鶴正是武林人人景仰的一代大俠。忙忙放下手裏的針線簍子,公孫先生,請,請,請進。
公孫鶴一進門,便打量起這對母女。母親嫻靜,風韻尤存。女兒年幼,卻豆蔻神態,好生俏麗。
“你,你叫什麼名字?”公孫鶴伸出手撫摩幼童的頭。
她老老實實,溫良的緩緩抬起頭來,那雙眸子,柳絲垂垂,墨若黑玉。“離清秋。”
“離清秋?好名字,好名字啊……”半晌,他才看清晰,她母女家中光線稀微,陳設簡陋,除了床鋪,一桌,兩椅,零落的食具,再無所設。
他看著她,落了座。又問:“你今年幾歲了?”
她稚氣地聲音再次響起,“十歲了。”
十歲便有如此神韻了?她將來定是一代天驕。皮膚細薄光潤,勻薄如一。眉目青瑩,潤如玉。
公孫鶴小坐了片刻,便說明了來意:“離夫人,老夫冒昧突然上門,實則是想收您愛女為養女,他日培養成人,你們可願意嗎?”
"不過您大可放心,她還是姓離,我也不會接她入府,隻不過覺得她天資過人,想好好培養罷了."
“願意,願意,我們願意。”娘驚喜過望。
“秋兒,快,快來拜見公孫先生。”做母親的輕輕推了女兒一把,這公孫鶴,家事龐大,一直在老百姓口碑裏負有盛名,若女兒跟了他,必定是衣食無優,還能受到最好的教育,真是個機遇。也不用再跟她受苦下去。
她撲地跪下,“義父在上,請受女兒清秋一拜。”
……
那一拜,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自從那年認了公孫鶴之後,公孫先生常來,他命人給她家破爛的門亭裝潢,亮得金碧輝煌,破敗的桌椅換上紅木椅子,給她買了一大櫃子的書,給她穿精致的羅衫。
母親去世前,梳著她的發髻,梳得烏黑油亮,蘸著清涼的溪水。娘歎氣。娘說,清秋,有個可依靠的父親總是好的,公孫老爺對你很好,娘恐怕快不行了。沒銀子的日子,是沒法過的。清秋,娘跟了你爹爹一輩子,最後淪落到洗衣,縫衣。娘走了之後,你就搬進公孫世家吧,那是大門庭……
十一歲那年,娘親別世。她也被接入了公孫家。
……
清秋把目光移向窗外,桃花依舊在落,一陣霧大起來,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隻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正望的出神,這時有人站在窗邊輕咳了兩聲。
那男子,身材修長,臨風而立,站在桃花雨裏。劍眼眉星,手持一把絢麗的長劍。那是公孫家祖傳的龍吟劍,世上隻得公孫家後人才有。
那他是……
清秋抬起臉頰,泛起紅波,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肅起的神情猶有恍惚。目光流轉間,已認出對方是溫文爾雅公孫羽。
公孫羽十五那年便去了武當學藝,如今修得一身武當劍法,自家的龍吟劍也早以練得惟妙惟肖,終於能夠下山。
真沒想到,他的清秋妹妹,幾年未見,那眼眸,那黑仁,桃花靜靜地落了她一肩,一片翩翩的桃瓣,迷住了他的眼。
他緩緩開口:“月妹妹,可還認得我?我是公孫羽。”
“公、公子!公子你回來了!”丫鬟木槿,驚訝的大叫,她也是憑著一點微薄的記憶和公孫羽手上的劍才認出來。
清秋怔怔地點了點頭,她又怎麼能不記得公孫羽呢?
“清秋,朝花夕拾,很像你呢。”公孫羽的手掠過枝頭,漆黑的眸子燦爛若晨星。他說完,似乎覺得冒昧,轉身走出幾步,“花時短暫,卻是這般的美。”
一晃多年過去了,這幾年來,公孫羽在武當學藝,而清秋在深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回憶跳躍過去,回到多年前。
她十四歲的時候,公孫羽還沒有去武當。
二六年華,最美的季節。心事都爛漫在花蕊裏,欲說還羞。
他手把手的教她,教她讀書認字,做詩寫詞,他舞劍給她看,在她的眼裏,一切,都因他詩意的神態照射得溫熏而美。
秋兒,這句詩應該這樣做……
秋兒,這琴應該這麼吹……
秋兒,我帶你去看河岸柳樹……
秋兒,我帶你去……
他帶她走過大唐筆直而寬廣的各條街道。他帶她去最繁華的東市,他帶她去最熱鬧的西市,他邀請詩友們來家中與她集會,他給他們介紹她,執了她的手,我的妹妹,清秋。
他還說,公孫羽日後是要娶清秋的。
第二日,他就離開了公孫家。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鬥轉星移。
如今他已經是風度翩翩的公子了,而她,她的腿在長,腰在細,身體挺拔輕盈起來。秘密的愛情也鶯飛草長。思念一如平康裏溪邊的草,漸行漸遠,長至天涯。
那年他離別後,再沒人帶她出過這公孫家大門一步。她一年年所學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精,通文墨曉禮節,知音律善歌舞。她會的比任何一位大家閨秀都要多。
她給公孫羽寫詩,公孫羽亦給她寫詩,魚雁往來。她的詩愛意潛長,他的詞濃豔依舊。
但她,還是等到他回來了,等到他再說一次,公孫羽日後是要娶清秋的。
念及此處,她的心突然“撲撲”亂跳了起來,臉頰更紅了。
公孫羽走了幾步,又回頭看。深幽的眼眸是暗夜裏的色澤,深邃得尋不到底。心裏暗暗在念,秋兒,你等著我……
“小姐,小姐?”木槿輕碰正發呆的清秋,“小姐,公子終於回來了,你看,他去的是宛素花院,那是公孫夫人的別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