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欄起得頗早。
先拎著竹杖,敲了三百下木樁人頭。其間碰上出來倒水的溫潤兒,兩人又對視了一陣。朱三王子雖盡力扭曲了臉,仍舊沒有嚇退敵手,反而先敗下陣來。訕訕地去洗漱,用早飯。然後想著河神廟之約,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決定先去探個虛實。其實昨日已經拜訪過,結交的一幫小乞丐,正巧住在那廟裏。他之前也吩咐下去,讓小乞丐們幫忙打聽一切有關巨匪“我來也”的閑聞野事,並且約定,按照消息多寡優劣,另有賞金。
說起浣花溪邊上這座河神廟,也曾香火鼎盛。蓋因風水寶地,坐北朝南,門口還對著片月牙形的林子,兩側樹木綿延,接住一條東西向的驛路。不少出入成都的商旅百姓,常在這裏歇腳。隻不過近年來天災人禍,浣花溪水勢又日漸衰弱,別說河神,連大一點兒的魚蝦都養不活,於是才漸漸荒廢。又不知道從何時起,變成了一群十七八個乞兒的老窩兒。
河神廟裏當家的,是個叫狗腿子的大腦袋娃娃。十二三歲,黑瘦精幹,據說在本地丐幫中,還頗有地位。今天剛開城門時,狗腿子帶著兩個跟班兒,貓尾巴和小螞蚱,在早點鋪子偷了個包袱回來。可惜分贓時才發現,裏頭連個銅板渣兒都沒有。擺開了隻三樣東西:兩盒茶葉,一封請柬,半張桃木刻的鬼臉麵具。
狗腿子先挑了茶葉。並非是有雅致,不過三樣東西裏,隻有拿茶葉看起來才算占便宜。貓尾巴搶了半張桃木刻的鬼臉,他鬥大的字認不得一個,當然不去瞧那請柬。倒黴的便是小螞蚱,不敢跟老大爭,又搶不過貓尾巴,隻好撅著嘴拿請柬當扇子使,也不管現在的天氣已是初冬。
朱平欄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幅奇怪畫麵。他把請柬要來,見上麵寫著幾句,似乎詩詞,頗為難懂。問明事情經過之後,就要花錢把那兩盒茶葉,一封請柬和半張桃木刻的鬼臉麵具,連同包袱皮,一起買下。
因著是河神廟第一次同朱平欄做生意,狗腿子三人蹲在牆角商量了好半天,終於提出要求,把銀錢換作一頓早飯。
如此,初冬某日清晨,某個早點鋪子,一個體態如豬,麵目可憎的家夥,帶著三個小乞兒,點了滿滿一桌子肉包和米湯無算,還把不要錢的鹹菜給夾個精光。
飽餐完畢,朱平欄趁機拜托狗腿子,幫著傳遞消息:“午時若見有形跡可疑之人在廟裏等候,就叫他去溪北遇茶記,切莫忘了。”
狗腿子叨咕兩遍,才衝朱平欄抱了抱拳,打個飽嗝,算是道別。帶著貓尾巴和小螞蚱,一路哎呦哎呦地哼唧著,往窩兒裏去。走到一半,小螞蚱忍不住,在一間綢緞莊門口,吐了滿地。引得貓尾巴跟著撅起了腚,嘔個不停。隻有狗腿子硬挺著,到了嘴裏又咽下去。貓尾巴和小螞蚱不由暗自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果然了不得。
三人狼狽不堪,誰知迎麵又跑來一個小乞兒,連滾帶爬,上氣不接下氣,遠遠看見狗腿子,大叫道:“老大,昨天那瘸子他娘的來搶地盤了!”
狗腿子把眼一瞪,從街邊撿了半塊青磚,罵道:“慌個鳥蛋,狗爺爺在此,誰敢造次!快走,這回非打死個狗日的不可!”
貓尾巴和小螞蚱也挺直了腰,跟著呼喝起來。報信的小子喘足了氣,自然不肯落後,舉著碳棒似的手臂,給老大助威提氣。於是四個人罵罵咧咧,在早冬的成都府大街上,頗有點橫行無忌的意思。
眼前終於到了河神廟,狗腿子一馬當先衝進去。隻見大殿內正打的熱火朝天,一個破衣爛衫,披頭散發的黑瘦子,一瘸一拐,晃著根拇指粗細的樹枝,抵擋七八個小乞兒的圍攻。那些小乞兒剛熬過一個寒夜,腹內空空,沒甚力氣,雖人多勢眾,卻難占上風。眼看都要被逼出廟外,幸好狗腿子及時回來。
“你個死瘸子還敢上門?前次賴的帳,狗爺爺今天一並取了!”
狗腿子大吼一聲,掄圓了胳膊——不成想半路覺得累贅,已把那半塊青磚扔了。本打算到了地方,在浣花溪邊尋個卵石,哪知聽見廟裏沸騰,一時情急,竟忘了這茬兒——於是一下掄空,整個人朝那黑瘦瘸子撲了過去。
瘸子倒也沒防備這一手餓虎撲食,想要側身躲時,腿腳真不靈光,隻好咬著牙,伸手接了狗腿子。兩人一上一下,疊羅漢似的砸在地上。狗腿子趁機想要騎在瘸子身上,居高臨下,再逞威風。瘸子如何肯乖乖就範,猛一骨碌,卻是先將狗腿子掀翻。隨即手裏的樹枝橫壓,正卡住狗腿子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