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鄉子(1 / 3)

“戶外井桐飄。淡月疏影共寂寥。恐怕霜寒初索被,中宵。已覺秋聲引雁高。羅帶束纖腰。自剪燈花試彩毫。收起一封江北信,明朝。為問江頭早晚潮。”

一曲唱罷,那歌姬微微頷首,不等喝彩聲落下,便施施然退往台後去了。下邊諸多賓客中,還有意猶未盡的,急急將大錠的銀子拋上台,高叫著再來一個。可惜卻不懂這雁樓的規矩:頭牌清倌兒穆蝶衣,每日裏隻奉此壓軸一曲。罷了,莫說區區幾兩銀子,便是天上掉下座金山來,也再不肯出場的。

於是眾人慢慢散了,各自尋相好的去溫存。隻剩下兩個,仍舊在座中對飲。那鴇兒仔細看時,正認得這二位:原是從成都來的富商,到金陵采買貨物。先前偶得閑暇,登雁樓玩耍,一見穆蝶衣,不由驚為天人。轉日便送來大筆梳籠之資,隻是兄弟倆頗多猶豫:既想爭先,又怕壞了彼此情分,所以遲遲未定誰作恩主。拖至今夜已是最後之期,一應貨物早采買齊全,數十條商船在西水關外整裝待發,實難再耽擱下去。

“不如幹脆替她贖了籍,任其選誰也好。”

這話折中,總算是個辦法。開始那鴇兒自然是千萬個不情願的,直到給銀子數驚掉了下巴,才慌忙簽了押。心裏還在想:乖乖我的兒,這麼些白花花,足夠砸下十座雁樓來了!莫非四川那邊的人都是這樣傻的?明兒趕早,快去成都開家分號,機不可失呀!

鴇兒究竟如何計較,暫且不提。單說穆蝶衣,忽然得了自由身,倒也沒有十分驚喜。當下默默收拾了細軟,便隨著那兩位富商,登船西行,往巴蜀去了。

之後數日,大江上朝夕相處,方才慢慢得知:為自己一擲千金的,乃是成都府最大的兩個豪商,雲家和富家的子弟。其中年近而立者,名叫雲洛川。因其父早逝,頭兩年便已當家做主,執掌權衡。現在巴蜀一帶,可謂風頭無兩。而另外那個剛及弱冠的,則是富家唯一嫡子,喚作富連山。此時雖隻紈絝膏粱,早晚繼承了祖產,也是坐擁萬貫,貴不可言。

有道是哪個女子不多情。穆蝶衣出身勾欄,心中更是盼著有朝一日,也能如戲文話本裏講的那般,曆盡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才不枉生下這一遭。眼前二人雖非什麼大家名士,但一個是富埒王侯的家主,一個是貲巨程羅的大少,更難得都相貌堂堂,文質彬彬,言行舉止,又毫無銅臭之氣,實在是從良的上上人選。於是,她那先前還因未知明日若何,忐忑不安的心懷,如今早變了歡喜兩難,甜蜜煩惱。

路上再無其它,不過“饑餐渴飲,曉行夜住”八字。轉眼間已至成都,穆蝶衣卻還在踟躕,不知到底該與誰歸家才好。最後隻得尋了一個往日的姐妹,暫時仍住了青。樓裏。你道那風月場中,哪裏藏得住這等故事。況且雲富兩家公子又太過著名,坊間有謠曰:珠光寶氣連山富,玉露金風洛川雲。說的正是他倆,財勢熾盛,無與倫比。所以這一段三人伴行,糾葛緣情,很快鬧得滿城風雨。

當日富家老家主富源尚在,初聞消息,並未在意。隻讓富連山快些將穆蝶衣接進府來,總歸要為富家小妾,久住妓館,成何體統?誰知富連山正與雲洛川角力,一心非娶穆蝶衣為正妻。鬧了數次,富源氣極,終於把不孝子打了個半死,又禁足三月,以觀後效,才算了事。

而雲洛川其實已有一妻兩妾,兒女三人。又聽說摯友誓言必娶穆蝶衣為妻,不由暗自思量:若自己對伊人的情意不及連山,怎有臉趁他之危,橫刀奪愛?至於家中妻妾,並無半點失德之處,總不能做那薄情寡義之夫,狼心狗肺之徒,否則更配不上神女一般的穆蝶衣了。

這邊富家閉門落鎖,那廂雲洛川作繭自縛,都不去與佳人聯絡。陰差陽錯,穆蝶衣竟白白在外留了數月,無人問津。她不明就裏,隻道花花公子,浪蕩心腸,喜新厭舊慣了,哪還記得自己。於是夜夜以淚洗麵,傷心不已。

一日,穆蝶衣正迷茫不知何去何從,忽有人前來拜訪。自稱是夔州學子,慕名而至。這人雖相貌平平,奈何慷慨多金。琴棋書畫,吟詩答對,樣樣在行。還有幾分詼諧風趣,更擅討人歡心。三番五次,久攻之下,難免一晚,趁穆蝶衣醉酒不堪,花前月下玉成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