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濕答答的頭發一根根黏在臉龐,點點汙泥濺滿橙兒衣裳,她狼狽極了,撥開頭發,露出眼睛,跪上木條椅,掀開簾子,她想看看天亮了沒。

“我的姑奶奶,妳乖乖別動行不行?咱們驢車輪子歪掉一邊,妳再把重量全往那裏靠還得了,要真翻車,受苦的可是妳那兩條腿。”吳牙婆叨叨碎唸個沒停。

“吳大嬸,我全身發癢,可不可以讓我洗洗澡?”

昨兒中午一場大雨,車伕沒看準路,車居然駛進泥坑,睡在車上的橙兒被推醒,下車幫忙拉驢,弄得一身黏糊糊。

好不容易處理成,已經夜半,車夫央求牙婆先找家旅店投宿,牙婆一口拒絕,說她和長孫家約定,夜裏把橙兒送到。出這場意外,她一顆心慌糟糟,哪有時間再投宿休息,於是他們連夜趕路,想趕在天亮前把人送入門。

“乖丫頭,妳忍忍,吳大嬸拍胸脯保證,一到長孫家,他們會馬上燒水把妳洗得幹幹淨淨。”不準橙兒看窗外,吳大嬸自己卻頻頻掀高簾子往外瞧,車外雨不停,灰蒙蒙的雲層壓著天,揪心皺眉,時辰可耽誤不得呀。

想頂回去的話兒梗在喉間,大姊的囑咐言猶在耳,她要忍耐扮演乖婢女。躺回細長的椅條上,閉起眼睛,橙兒強迫自己入睡,但車子顛顛簸簸,震得她全身骨頭酸痛得不行。

雨停,驢車的速度這時候加快,牙婆方露出黃板牙笑得心開。

“看樣子,天亮前就能趕到長孫家,隻要別錯過時辰,想來長孫老爺不至於太生氣。”她自言自語,喃喃說著,緊繃的臉部線條放鬆。

“吳大嬸,妳在趕什麼時辰?”橙兒躺不住,坐起身問。

牙婆睇她,千思萬緒在頭腦裏轉過,這事兒要老實告訴橙丫頭嗎?

每年長孫家要新丫頭長工,都是她接的生意,如果瞞著不講,到時橙兒在那裏鬧起來,會不會鬧得她裏外不是人?往後,要是斷了這條生意,她怎劃算。

盤算盤算,還是老實同她講才好,不過,總要想個說法,讓這丫頭心甘情願。

吳牙婆和長孫家素有往來,一年多前,長孫家大少爺得種怪病,剛開始是頭昏腦脹、全身無力,到最後連床都無法下。

長孫老爺、夫人四處延醫總沒見好,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兒子情況越來越差,求神拜佛都不見效用,情急之下,聽從奶娘建議,想找個小新娘來衝衝喜,事已至此,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他們隻得四處請托牙婆尋找合適的小女孩,這年頭雖不是大豐收年,至少人人暖衣足食,誰會拿自家閨女的一生幸福開玩笑。

正巧吳牙婆知道孟家發生的不幸事故,便送上孟家四個女孩子的八字,一合算之下,橙兒和長孫家大少爺居然是上上之作。

事至此,為賺上這筆媒人賞銀,顧不得良知,也管不了手中的十年契約,先帶橙兒上車再說。

至於十年後……小小娃兒哪有那麼好記性,入長孫家門,好日子過得多,什麼石頭村、姊妹情還不忘得一幹二淨。

隻是眼前……總要先哄了她再說。

“橙丫頭,那日聽妳大姊說,妳們要分頭賺銀子好替爹爹平反冤屈,是不是有這回事?”她找到下話點,笑咪咪替橙兒撥開額前亂發。

“是啊!等我們存夠銀子,要一起回石頭村。”

“天可憐見,妳們真孝順,尋常男人不見得能做到的事,四個小女娃兒就敢去做,妳們爹娘可真有福氣,隻不過……聽說那蘇家財大勢大,這場官司恐怕……”說著,她搖搖頭歎息。

“打不贏嗎?”她杏眼圓瞠,眼底滿是驚愕。

“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問我哪作得準,妳曉得嗎?和一個家財萬貫的富翁打官司,沒有後台和大筆銀子四處打點,根本沒機會贏。”

“我們姊妹賺的銀子加起來還不夠?”

橙兒一直以為夠用了,之前她們詢問過,一張狀紙隻要三百兩銀就能寫成。

“傻丫頭,當然不夠,妳們姊妹合起來,了不起賺個五百兩銀子,那點錢頂多請人寫寫狀紙,府衙的大門根本進不去,不過,我想妳們爹娘在天上知道也能安慰了。”拍拍她的肩膀,她滿麵慈藹。

“要怎樣才能有後台和很多很多銀子?”橙兒急問。

“是有個辦法,不過對妳……唉,我還是別貪心,賺這種斷送人家好女兒的銀子,我會不安心的。”連連擺手、搖頭,吳牙婆忙道:“當我啥事都沒講。”

“吳大嬸,求妳說說,讓我當個參考,我不見得就照妳的辦法做。”

“好吧!我說,妳隨意聽聽,別認真了。咱們今天要去的大戶人家,主事的長孫老爺為人忠實厚道,他靠間雜貨鋪子為生,幾年下來倒也生意興隆,鋪子越做越大。

長孫老爺娶一妻一妾,各生一個兒子,大房兒子長孫繼禎去年得種怪病,大夫診斷不出毛病,身子卻一天天弱下來,於是有人建議給他娶房媳婦衝衝喜,說不定一衝喜,人就精神起來。

可……誰家舍得把閨女嫁進門,弄得好,兩夫妻一生順利平安、榮華富貴,自然是幸福,萬一不成呢?年紀輕輕就當寡婦,雖說往後能分得一房財產,口袋飽滿,富富貴貴一輩子,可終是綁了個寡婦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