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馬玄黃(1 / 3)

沒有人知道舅父其實是被我逼死的,所有人都以為那晚陳公公帶來的旨意是要舅父自裁。

起初是猜測,次日舅父的親筆遺書讓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他們開始憤怒,揚言要為舅父報仇,誓死效忠。

我明白,他們的憤怒,不僅僅為舅父的死,也為自己終於清醒過來的噩夢——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舅父死後,下一個會輪到誰,他們誰也不知道。趁亂先下手為強,才是他們應該做的。

也就是在那天夜裏,舅父的親隨在我兵符的號令下一齊出師逼宮。亂軍一路殺到父皇寢宮門前,父皇那時候正歪在一張軟榻上閉目養神,聽見我進來,他連眼睛都不睜:“孽緣孽子。”

我冷冷說:“孽子很快就要變成李翎了,我的父皇。”

我拿起玉璽在匆匆擬好的詔書上重重的印了下去。看著詔書上寫著的廢太子,改立皇子謙。我忽然想,母後如果能活著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

之後我讓兵衛替我扶父皇去休息,他推開了他們的手,自己走出我視線。就在我走出他寢宮,準備去安置其他事宜的時候,父皇忽然對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母後床頭有個花瓶,你記得把它一起下葬。”

我聞言一愣,意欲細問,父皇沒有再理我,一邊緩緩前行,一邊自言自語說:“我成全你,誰來成全我。”

……

那晚我找到了那個花瓶,很普通的青花瓷瓶。

從我有印象起,它便一直在母後的床頭放著。我拿過那個瓶子,意外的發現瓶子裏有一些灰。

很久很久之後,見過許多枯骨後,我才想起,原來當初那個瓷瓶裏的灰,是骨灰。

安葬好舅父和母後,我去見過父皇一麵。隻不過短短幾日,他整個人卻已經枯槁不堪。見到我,忽然說:“將死之言,且真且善,李貞你聽清,千萬不要殺翎兒。”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好。”

他笑了,那個笑容好似一場解脫,他說:“也不要把我和你母後葬在一起。”

我說:“自然不會。”

父皇又笑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笑。

……

順元十九年閏十二月乙卯,簡文皇帝薨,孝和帝諱謙,丙辰元月朔日即皇帝位,年十一,改國號永安。時帝年幼不能聽朝,政事皆決於長公主。上每視朝,長公主垂簾於禦座後,政事大小皆預聞之。

……

沒有殺李翎,是為了成全父皇的遺願。

我本想等三年之後守孝期滿,就送李翎去和父皇與皇貴妃團圓。可三年的時間,卻讓我漸漸發覺,我不能殺李翎。

皇貴妃出身鄉野,在朝中無權無勢。

所以,父皇費盡一生心機,親手為李翎在朝中埋下一股盤根錯節的勢力,根本不是現在的我能拔除的。

若我強殺李翎,結果想必隻有一個——太子一黨餘孽馬上會打著清君側,為孝仁太子正名的旗號殺入京中,取我人頭。內亂之後必定動搖國祚,虎視眈眈的鄰國或許會趁火打劫,後果不堪設想。

我隻能利用李翎,來控製這股勢力。然後慢慢的將其連根鏟除,我不能確定,這要用多長的時間,隻知道,現在的李翎,決不能殺。

於是李翎的存在,就變成了一根橫在我心頭的刺,時時折磨著我。

偶爾想起父皇臨終前說的話,我也會想,父皇當時讓我不殺李翎,是為了李翎呢?還是為了穩住大梁的江山?又或者兼而有之?

父皇有沒有做過一件事,是專為李翎一人?

就例如當初父皇要殺我,到底是為了給李翎出氣,還是為了借機打壓我母後的家族?可是後來他又改變旨意,肯放我一條活路。到底是因為他心軟李謙的求情,還是他害怕我母後因我之死破釜沉舟而加害李翎?

這其中種種因果,都已被父皇帶去了地下,我早已不能分辨。父皇的在我心中留下,就隻剩下居安思危這四字而已了。在太平盛世,把權與勢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生存之道。隻有贏的人,才會是站著說話的那個人。

我聽父皇的話,現在不殺李翎,卻是為了將來更好的殺他。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左相忽然上表,言皇子翎已行過冠禮,理應在宮外建府,擇日之番。我一時措手不及,隻好以不敬罪名把他下到了大獄。但我沒想過要殺他,因為他在我姐弟與李翎的鬥爭中一直不偏不倚的站在中立,隻為國家社稷著想。

沒有一個真正合適的罪名,殺他這樣的三朝元老隻會引發眾怒。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那天朝會後不久。我手下一名得力將領一身戎裝,背著先皇欽賜的鎏金鐵胎弓進宮來見我,說是為恩相求情。

我動下令將他關起來,不許任何人為他求情。跟了我這麼久的心腹之人,居然會這麼不了解我,竟然真以為我會殺左相。

事情一旦發生,就變得不可收拾起來。

那天夜晚,左相的孫兒顧長東,在宮門外跪了一整夜,為求見我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