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女兒這就要下來陪您了。雖然您留有遺言說要我好好活下去,可是,可是女兒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您和爹不會怪我吧?”黃花梨鏤雕螭龍紋月洞門罩式架子床上躺著的女子輕聲說道。
她身上隻穿了一件白綢竹葉立領中衣,滿頭青絲披散著,臉色異常的白,透過指尖間的縫隙能看見女子手掌中緊緊握著一個白色的瓷瓶。在她的身子右側是疊的整整齊齊的百子千孫被,大紅的被麵上繡著成百上千形態各異憨態可掬的小人。
女子轉過頭看著那滿目的大紅,還有那被麵上躍動的小人,眼淚一瞬間便湧了出來,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整個天地一刹那間便變成了紅色,就好像……就好像徐文暄強行逼迫她喝下的那碗藥一般。湯藥是暗紅的,她喝完藥身下流出的血也是暗紅的。她至死都不會忘記他在她耳邊說出的那番絕情的話,“章昭寧,你居然還想背著我把這個雜種生下來?你別以為我不來你院中就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我不管你養幾個野男人,但你也別給我鬧出這些醜事!你這個賤人給我聽好,我徐文暄是不會替你和你的野男人養雜種的。”
那時的她還可笑至極,一廂情願的以為是他誤會了她,拚命地解釋說孩子是他的,她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來什麼野男人的說法?
卻不知換來的隻是更大的羞辱,“我的孩子?自從你們章家發生那件事以來,我可就再沒碰過你了,何來是我的孩子這一說?章昭寧,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蠢了一點吧?更何況,你一屆商賈之女憑什麼能孕育我徐家的骨肉?你有什麼資格?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你懷的真的是我徐文暄的種,那你為何不在知道有孕的時候,第一時間告訴我?若不是我恰巧去了怡琳那裏,見著她在為你肚中野種做衣服,說不定還真要被你瞞了過去。你說,接下來你是不是就要找機會下藥,趁機爬上我的床,好以此來把你肚子裏的野種變成我徐家的長子長孫?章昭寧,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有機會懷上我徐家的種!”
他忘記了,他真的忘記了。那天晚上他醉了酒,踉踉蹌蹌來到她房中,拉著她求歡。那時,她真的以為他又重新和她好了。那畢竟是自那件事——自她的娘家揚州章家傾覆以來,他第一次主動進到她房間裏來。是以她不顧身子的幹澀疼痛,努力挺起身子來迎合他,甚至故意在他耳邊發出一聲聲呼喚,隻因為他曾經嫌棄她在床上和死魚一般無趣。可誰知道她這般迎合他,換來的竟然是他飽含著深情的一聲“怡琳”!
這一聲“怡琳”澆滅了她所有的熱情和她最後一絲愛意。她不再故意迎合他,也不再熱情地擁抱他,隻是麻木地忍受著身上這個名為她夫君的人在她身上律動著律動著,直到他最後完事,從她身上翻身下來,她再也忍不住匆匆穿上衣服,到隔壁耳房躲了一夜。
然而誰知道竟然就是這樣屈辱的一夜,居然就令她懷上了。這意外之喜,在她灰暗的人生中添了一片七彩的天空。
可是現在,他連這最後一片天空都不留給她,連這最後一絲希望都不留給她!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她的那個溫暖的家沒了,現在就連她肚中這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孩兒也死了……她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死,才是真正的解脫!
章昭寧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那隻已經空了的瓷瓶。至於徐文暄……她不愛他了,追在他身後這麼多年,她已經累了,相信她走之後,怡琳會代替她照顧好他的吧。
漫天的紅色直晃得人眼睛生疼,昭寧不再看被子,把頭轉了過來,可視線卻偏偏又不自覺地落在了掛在床尾架子上的大紅繡鳳鳥牡丹紋氅衣。那大紅的顏色卻愈發讓她覺得諷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