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承瑞九年初夏,淮南道,黃州城。
隨著夜色漸深,暑氣漸消,街麵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城南的一座戲園內,前台的戲碼正在熱鬧喧囂中上演,而在外人所不見的後台,卻也正上演著一出大戲。
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扣住一個膚色黝黑的少年。
少年口吐著白沫,兩眼不住地外翻,一副隨時會暈厥過去的模樣。
“取水來,暈過去,就弄醒他!”一個聲如破鑼,肥如浴桶的婦人頤指氣使地發號施令,“我魯玉鳳接手這‘齊樂園’十幾年,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膽大包天的,送你小子去徐司馬府上享福,你居然還敢不樂意?徐司馬那是什麼人?那可是張使君最倚重的人物!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子,真真是氣煞老娘……打!繼續打!給我往死裏打!”
挨打的少年是齊樂園裏一名學徒,隻因被那黃州司馬徐寧看中,便被人稱“魯大娘”的園主魯玉鳳給送去了徐府。誰料,這小子竟然又逃了回來。於是,一場打罵便落在身上。
戲班裏一眾人都以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圍觀著這一切,除了一人。
那是個白白淨淨,瘦瘦小小的十五六歲少年,獨自蹲在角落裏搓洗著衣物,身旁待洗和洗過的衣物堆積如山。
人群中不時發出的哀求和嚎叫,他都一一聽在耳中,臉上也隱隱流露出不忍。不過此刻,他的想法與周圍任何一人都不同。
“從徐府裏逃出來有蛋用?要逃,就要永遠逃離這個吃人的地方!”
洗衣的少年叫做羅文,也是這齊樂園裏的一名學徒。
其實他本該叫做蕭藝,來自另一個時空,出生於一個擁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國土的東方國度。至於如何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時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
他隻知道,一覺醒來,他就成了齊樂園裏的少年學徒羅文。
不過奇怪的是,他如今雖然是一副十六歲的身體,但不論身形還是外貌,又或者聲音,卻完完全全和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仿佛自己並不是穿越了,而是重生於自己的十六歲。
用這種特別的方式擁有第二次“生命”,似乎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然而在蕭藝看來完全不是這樣。因為這個大周朝,讓他鬱悶透了!
從時間節點上說,此時應該和自己從前那個時空的晚唐處於同一時期,然而似乎從南北朝之後起,這裏的曆史便走上了岔道。像是完整的戲曲行當體係,就在這個時代提前出現並成型了。
這裏也曾有過隋朝,但這裏的隋朝曆史卻比蕭藝所熟知的隋朝稍稍長一些。在基本完成了統一大業之後,這一時空下的隋朝延續了近百年。
在大隋朝國祚傳至第四代時,一位出自大隋**,卻有著帝王的才能與野心,複姓宇文的女子終結了楊家的統治,以“還政於周”(隋文帝奪政於北周)的名義廢除幼帝,自掌皇權,改國號為“周”,成為被後世尊稱為“太初皇帝”的首個女皇。這位祖上為北周皇室旁支的宇文氏女皇,其人生軌跡與蕭藝所熟知的武氏有著太多驚人的相似,然而卻也比武則天更加敢想敢為。
這位心比天高的裴氏女皇帝所創下的大周朝,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逐步顛覆了世間男子與女子的地位。從此,大多數男人被視作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更適宜做體力勞動,以及戰陣上衝鋒陷陣的“體力型”動物;而女人則得以享受良好的教育,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
大周的朝堂上,男官數量寥寥,與把持了絕大部分要職的女官們相比,他們的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即便是在民間,在最底層的社會,也往往是女人握有權柄,男人則更多地隻是聽命行事。
蕭藝一度曾經懷疑,這個變態的大周朝開國女皇,說不定也是個“穿越者”,並且還是那種以王圖霸業為目標的“強力黨”。當然這也不過是他一時的臆想,據他所知,大周朝也並未出現任何明顯跨越了時代的“高科技”產物。
“穿到哪裏不好,偏偏穿到這種鬼地方,早知道這樣不穿也罷!”每每想到這些,蕭藝的心裏就覺得委屈。
他一度有些絕望,並且打算破罐子破摔,就這麼混一輩子算了。
然而,在齊樂園裏生活了不到一個月,他就幾乎從精神上瀕臨崩潰了。
這是人待的地方嗎?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雞晚”,吃的是米糠,卻有幹不完的活,這就是蕭藝這二十天來的學徒生活。
他這才有些明白,大概這個羅文就是因為熬不住了,一命嗚呼,所以才給了自己穿越過來“填坑”的機會吧?
那個每天總會抽空和他說上幾句話,被大家戲稱“馬猴”的馬連生被刺史司馬徐寧看中的事,除了魯大娘和她的走狗外,蕭藝是第一個知道的,也是他提前把偷聽到的消息透露給了馬連生知道,連生才會提前有所準備的。
然而蕭藝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提醒,竟然會給連生帶來一場潑天大禍。
雖然被人群所阻,他看不到馬連生此刻的慘狀,但那鞭子抽進肉裏的聲響,和一陣陣的痛呼,卻是不斷地刺激著他的耳膜和神經。
“連生……馬猴,怪我,是我害了你。我想也想不到,你逃出來了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蕭藝心裏既自責,又迷惑。他無法理解馬連生的選擇。不過,他也絕對信任這個真正認識才不過十幾天的朋友,相信他不會出賣自己,供出自己是走漏消息的人。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彭的一聲,手上洗衣用的棒槌狠狠敲打在木盆裏,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更是引得周圍不少人轉頭注目。
蕭藝趕緊低下頭:“不小心,不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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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幾天裏,蕭藝就開始部署行動了。
他必須離開齊樂園,不單要離開,而且還要設法擺脫這個戲園學徒的身份。
他已經想通了——在這個變態的大周朝,以他現在這個操蛋的身份,混吃等死等同找死。既然穿越了這一場,就不能白白浪費老天給的機會,不在這大周朝混出點名堂來,又怎能對得起穿越者的身份?
當然,路要一步一步走才不會扯著蛋,眼下的第一步就是離開齊樂園,重獲自由!
蕭藝仔細盤算過,要直接從四周處處是護院盯守的園子裏逃脫是相當困難的,想離開,最好就像馬連生那樣獲得某個達官貴婦的青睞,從而取得離開齊樂園的寶貴機會。於是,蕭藝把目光鎖定在了時常來園子裏看戲的一個人身上。
那是本地有名的大戶人家,林家的少小姐,林星兒,年方二九(十八歲)。據說這林家世代經商,但卻又並非純粹的商賈,每一任家主都有些功名在身,與朝廷上也有些關係,背景很不簡單。
按照大周民俗,如果是三世同堂,則最長的一輩稱作太夫人、太老爺,正當盛年的當家一輩,則稱夫人、老爺,而小輩則稱小姐、公子;而若是四世同堂,則最小的一輩另稱“少小姐”、“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