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遲遲不開的花朵——獻給尼·柯羅包夫(四)(1 / 3)

我有點咳嗽,瑪露霞小聲說,好像要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連咳了兩聲。

很久了嗎?已經有兩個月了……夜裏更厲害。嗯……發燒嗎?不,好像不發燒……您好像在我這裏看過病吧?您以前生過什麼病嗎?肺炎。嗯……對,我想起來了,您好像姓普裏克朗斯基吧?是的……當時我的哥哥也病了。請您服這種藥粉……睡覺以前服……要防止感冒……托波爾科夫很快地開了處方,站起來,又做出了原來的那種姿勢。瑪露霞也站起來。

再沒有別的病了嗎?沒有什麼了。托波爾科夫定睛看著她。他看看她,又看看房門。他沒有工夫,正等著她出去。她卻站著,看著他,欣賞他,等著他會對她說些什麼話。他多麼漂亮啊!她沉默著過了一分鍾,後來震顫一下,看出了他張開口打哈欠的意思和他眼睛裏等待她出去的含義,便給了他三個盧布,轉身向門口走去。醫生把錢丟在桌上,在她後麵把門關上了。

瑪露霞從醫生家裏出來回家時,心裏非常生氣。

唉,我為什麼不跟他說說話呢?為什麼呢?膽怯了,就是這麼回事!這樣的結果,真荒唐……隻是打攪了他一下。

我為什麼要把這些該死的錢捏在手裏?好像要顯示一下闊氣?錢是很能令人誤解的東西……上帝保佑,可能我得罪人了!付給他錢也要做到不知不覺才對。唉,我為什麼不說話呢?……要不他就會對我講開來,對我解釋了……就會清楚他為什麼派媒婆來了……瑪露霞回到家裏,躺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底下。每當她激動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但這也沒有使她安靜下來。葉果魯什卡走進她的臥室,並開始從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皮鞋踩得嘎吱地響。

他的臉很神秘……

你出了什麼事?瑪露霞問道。

啊啊啊……我還以為你睡著了,不想打攪你。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很愉快的消息。卡列麗雅·伊萬諾夫娜想住到我們家裏來,是我請她來的。這不可能!不能這麼做!

你把什麼人請來了?為什麼不可能?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將幫助你料理家務。我們把她安置在拐角上那個房間住。媽媽是在拐角的房間裏去世的!這不可能!瑪露霞抖動著身體,戰栗著,好像被紮傷了似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這是不可能的!喬治,如果你要逼我同那個女人一起生活,就殺了我吧!親愛的喬治,別這樣!別這樣!親愛的!我求你了!那麼,她哪一點讓你不喜歡呢?我不明白!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聰明、快活。我不喜歡她……可是我喜歡她。我喜歡這個女人,並願意她跟我住在一起!瑪露霞哭了……她的臉由於絕望而變得很難看……

如果她要住在這裏,我就去死……葉果魯什卡輕輕地吹著口哨,踱了幾步,離開了瑪露霞的房間,過了一分鍾又進來了。

借給我一個盧布。他說。

瑪露霞給了他一個盧布。她得設法減輕一點葉果魯什卡的悲傷。因為,在她看來,他心裏現在正進行著可怕的鬥爭:他對卡列麗雅的愛同他的責任感發生了衝突!

傍晚,卡列麗雅來找瑪露霞。

您為什麼不喜歡我呢?卡列麗雅擁抱公爵小姐,問道,要知道我是一個不幸的人!瑪露霞掙脫她的擁抱,說:您沒有什麼地方可以使我喜歡的!為了這句話,她付出了很高的代價。一個星期後卡列麗雅就住進了她媽媽死之前所住的那個房間。她認為首先要為這句話報仇。她選擇了最粗暴的報複方式。

您幹嗎要這樣裝腔作勢呢?每次吃飯時她都要問公爵小姐,您既然那麼窮,就不能裝腔作勢了,在好人麵前該鞠躬才是。我要是知道您有這樣的缺點,我就不住到您這裏來了。我為什麼要愛上您的哥哥呢?她補充說,歎了口氣。

她對瑪露霞的貧窮進行種種責難、暗示和訕笑,最後是哈哈大笑。葉果魯什卡對這種笑滿不在乎。他認為自己對不起卡列麗雅,便順從了她。可是這個台球記分員的老婆、葉果魯什卡的情婦的愚妄的嘲笑卻傷害了瑪露霞。

每到傍晚瑪露霞都在廚房裏坐著,孤立無助、軟弱、毫無主意,不住地流淚。淚水掉在尼基福爾的大手掌上。尼基福爾陪著她啜泣,給她講一些往事,而往事卻更加深她內心的痛苦。

上帝會懲罰他們的!他安慰她說,您別哭了。冬天,瑪露霞再一次到托波爾科夫診所去。

當她走進他的診室時,他正坐在圈椅上。他仍像從前那樣漂亮,威嚴……這一次他臉上顯得十分疲倦……眨巴著眼睛。睡眠不足的人總是這樣的。他沒有看著瑪露霞,隻是用下巴指一下對麵的圈椅。她坐下來。

他臉上表現出悲傷,瑪露霞看著他,想道,他準是跟那個商人的女兒過得很不幸福吧?他們默默地坐了一分鍾。啊,她會多麼愉快地對他訴說她的生活!她會對他講許多他在任何印有法文或德文書名的書裏都讀不到的東西。

我咳嗽。她小聲說。

醫生掃視了她一眼。

嗯……發燒嗎?是的,每天晚上都發燒……夜裏出汗嗎?是的……把衣服脫下來……怎麼?托波爾科夫做出不耐煩的手勢,指指自己的胸部。瑪露霞紅著臉,慢慢地解開胸口的扣子。

請您把衣服脫下來,快一點,勞駕……托波爾科夫說,把一個小錘拿在手裏。

瑪露霞把一隻胳膊從袖口裏抽出來。托波爾科夫很快地走到她跟前,刹那間就把她的連衣裙脫到了腰部。

請把襯衣解開!他說道,還沒等瑪露霞自己動手,他就解開了她襯衣領子的紐扣,接著使病人更驚恐的是,他拿起錘子在她那白淨的瘦削的胸脯上敲打起來……

您把手放下……不要妨礙我,我不會把您吃掉的。托波爾科夫嘟囔道。她漲紅了臉,恨不得鑽進地裏去。

托波爾科夫敲打完後,開始聽診。她左肺尖的聲音很濁。

他很清楚地聽得見吵吵的雜音和不柔和的呼吸聲。

把衣服穿上吧。托波爾科夫說,開始向她提一些問題。

她的住所好嗎?她的生活方式正常嗎?等等。

您必須到薩馬拉去!他談了許多關於正規生活方式的事以後,說:你要到那裏去喝馬奶,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瑪露霞勉強扣好了紐扣,不好意思地給他五個盧布。又站了一會兒,便走出了深奧的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