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霍成豔攜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北苑的時候,蘇沐嫤正一個人癡癡地望著爬滿青苔的牆壁發呆。不過是三間破落的小屋四麵高牆撐起一個巴掌大的天,蘇沐嫤卻住了十年。
巧茹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扯著蘇沐嫤的袖子,道:“公主公主,快……快出去叩拜皇後娘娘!”
皇後?那是什麼樣的大人物?怎麼會來這樣一個連冷宮都算不上的地方?娘娘?蘇沐嫤笑了,在這宮裏,連最下等的宮人對她都能擺出一副最上等娘娘的姿態。
“茹姨,你又哄我玩兒呢?”蘇沐嫤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依舊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
“公主,奴婢沒騙您,皇後娘娘……她真的就在外頭。”巧茹話音剛落就有揮著拂塵的公公踢開門,尖著嗓子斥道:“蘇沐嫤,皇後娘娘鳳駕在此,怎不見出去叩迎?”
果真來了嗎?蘇沐嫤轉過身,唇邊扯出一抹幹澀的笑,繞過傳話的太監,踏出那扇剛剛被踢開的門,視線一一掠過神情得意的宮女太監,最後落在人群簇擁中的皇後娘娘霍成豔身上,霍成豔也正以同樣鄙夷的眼光打量著蘇沐嫤。
十年未見,霍成豔的樣貌與當年相較,倒是不曾改變多少,蘇沐嫤卻從她雍容端莊的笑容中看出了當年看不出的陰狠毒辣。而蘇沐嫤呢,十年前那個不諳世事隻懂哭鼻子的小女孩兒早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眼神清澈如泉,笑容純粹幹淨,看不出任何不妥,卻讓執掌鳳印穩坐後位十年的霍成豔狠狠打了個寒顫,像是那個久違的故人又回來了,正撐著血淋淋的眼睛向她索命。
“給皇後娘娘磕頭。”蘇沐嫤緩緩跪下,深深伏地,額頭抵在冰涼的地上,眼眶中股股酸澀的液體壓抑著。
霍成豔行至蘇沐嫤跟前,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如螻蟻般匍匐在她腳邊的蘇沐嫤,伸出手卻又顫抖著收回,“起……起身吧。”
蘇沐嫤應聲抬起頭,巧茹上前攙扶,蘇沐嫤卻執拗地自己撐著地站起來,低頭,雙手疊放在下腹部。
霍成豔執起蘇沐嫤的手,十七歲這樣的年紀,本該細嫩光滑的手上,卻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繭子。抬起她的下巴,臉蛋倒生得不差,像極了她的母親。霍成豔心中“咯噔”了一下,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今日總會不自覺想起那個賤人?人都死了十年了,還不安生。這樣想著,看到眼前的蘇沐嫤,心裏更是不痛快,幸而,不久後,眼前這個麻煩就可以送出去了。
“想不想見你的父皇?”霍成豔細聲細語地問。
蘇沐嫤點點頭。
“那就跟本宮走吧!”霍成豔衝一旁兩名宮女使了個眼色,蘇沐嫤便被“領著”跟在霍成豔身後。像是被送往刑場待宰一般。
她不知道這一去會發生什麼,更不會知道此去對她這一生又意味著什麼。回頭看到慌亂無措的巧茹,隻有心疼。這個將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她的母親,如今又將餘生用來照顧她的女人,她想,茹姨會明白她的心意的,倘若她發生了什麼,也要茹姨好好活著。
“皇上此刻在哪?”霍成豔問。她身邊的掌宮太監答道:“回皇後娘娘的話,陛下此刻正在月心齋陪大公主下棋呢。”聽了這話,前頭走著的霍成豔突然折了個彎兒,“去月心齋。”
蘇沐嫤在北苑住了十年,對外頭的記憶雖已模糊,但她還記得,十年前,她也是住在月心齋的,和她同日出生的姐姐一起。宮女的手將她的胳膊按得生疼,蘇沐嫤卻不敢叫出聲來。踉蹌著跟在皇後娘娘身後,不多會兒就要見到皇上了,她想要問一問,十年了,他可記得還有她這樣一個女兒?
過去無數個日夜,她都在盼著與父皇見麵,她想要像小時候一樣,繞在父皇身側撒嬌。日子久了,這樣的念想也就淡了,到如今,她連那縈繞在心中久久不去的執念也不想再問出口。
有什麼意義呢?記得或是不記得,都不重要了。
“哈哈,父皇您輸啦!您輸啦!”
“呀,你個壞丫頭,居然給朕來這一招,失策失策。”
蘇沐嫤緊隨著霍成豔走進月心齋,遠遠地隔著人群看到端坐在棋桌兩旁的人。左側那身著桃色金邊衣裙的女子,雖看不清樣貌,倒是可以猜得出,她便是蘇沐嫆吧!右側的男人……蘇沐嫤望著出神,這是當今皇上蘇茂,是她曾日思夜想的父親。明黃色繡著騰龍圖案的袍子無論何時都與他的氣質那樣相配,他的胡子留長了,猶記得小時候,他常常抱著她,親她的時候,胡渣子總是渣得她哇哇叫,她總是吵著要騎在父皇的肩膀上看星星……那樣的日子,終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