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春天像一個即將嫁人的村姑,挑挑撿撿地把花紅柳綠佩戴在身上。等到她穿戴齊整的時候,其實屋外的嗩呐客已經吹打了好久。非要等過了清明,西安城才能有一點春氣。在此之前,西安城就像一個沉迷的醉漢,沉湎在遠比醉酒還更深沉的隆冬當中。還好,冬天裏有過大年這檔子事,使原本沉悶的隆冬增添了一些快樂。整個正月、臘月城裏人都在傳說著哈喜兒要收小金豆做二房太太的事。茶鋪子裏的雜嘴雜牙捂著耳朵嚼舌:“嗨,還是咱哈哈有彩,人家說收小金豆做二房,當天夜裏就把小金豆的風收了!不經三媒六證,人家就明鋪暗蓋地睡到一起!”
“少胡說,哈喜兒是熟讀詩禮的,亂倫那等事他是不會做的!”
“甭說這話!就一豁兩間房個小院,再加上仨娃,夠折騰了!”
“哈哈可不要關了大門在屋裏玩雙飛,嘿嘿。”
“妻妾同眠共宿在城裏早不稀罕了!就看哈喜兒腰杆子上的功夫了,炮打雙燈他得有那本事。哼!”
“風擺柳和小金豆可是神龕底下拜了金蘭姐妹的,姐妹倆侍候一個爺們,這日子真夠滋潤的了!”
“寧在姨夫腿上坐,不從姐夫門前過!姐夫哥貪小姨子的便宜,這在城裏早就不稀罕了!”
這事兒也傳到了簸箕蟲的耳朵眼裏。他眥牙一笑,說到:“真進入民國了,女人瘋張得沒衣沒領了,披著鋪蓋都想上天!”
大茶壺坐在門邊的高腳木凳上,他瓷著眼珠子對簸箕蟲說:“守著個如花似玉的小金豆你還不本分,總尋思著找二房!把竄窯子當成了能耐,還居然當街休了小金豆!你敢扔,別人就敢撿!這陣兒心裏不滋潤了吧?!嗨,你把好日子當成了個石頭蛋兒,放在腳尖上踢了個遠呀!”
簸箕蟲酸笑道:“哼,我就看他哈喜兒和風擺柳咋樣在那一豁破爛小院裏侍候小金豆?小金豆難侍候著哩!”簸箕蟲嘴上雖這樣說,但心裏難禁一陣酸楚。
大茶壺說:“你操你的心!隻要人家仨人情願,再苦的日子也能過得賽過蜜糖!怎麼,又想著折騰人家哈哈呀!你要是個爺們兒,就替哈喜兒和小金豆禱告;你要是個小人,就放夜火、捅黑刀子!隨你的便吧!”
簸箕蟲惡狠狠地說:“為個女人家,我放夜火、捅黑刀子?!值嗎?明兒我娶個花噗楞瞪的大姑娘,讓她們瞧瞧!”
這時,拉著駱駝送水的木犢兒在茶坊門前的高台階底下喊道:“大茶壺,財到你門前了!”
大茶壺兩手拍著雙胯扯著嗓門連聲喊道:“來咧來咧!”
衝著高台階上的大茶壺,木犢兒吼道:“哈哈彩大,給甜水井趙家老爺子背了一場大頭,趙家就把半豁宅院子做孝賞,仨瓜倆棗的賣給了了哈哈!”
在老西安城,所謂“孝賞”,就是盡忠盡孝的人得到的賞賜!
那天夜裏,哈喜兒左手牽著粉蓮、右手牽著小金豆走出了“春喜花班”的喜堂,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窯門。仨人不吭不響地走在濃重的夜色裏,各自心裏都在打著小鼓。走不多遠,小金豆識趣地放開揪在哈喜兒胳膊上的手,羞澀地說:“姐,咱倆真搭犋侍候哈哥?!說什麼我也不能相信!我再沒有活路也不能搶姐的飯碗呀!”
粉蓮嘿兒嘿兒地笑:“他心裏有你呢,這我早就知道!這下好了,你進了門我也有了個幫手,再過二年,咱們添置一豁大宅門子,風風光光地過咱的日子!”
小金豆為難地說:“姐,我就做名譽上的二房太太,俺哈哥還是睡你房裏,我還是跟舍娃子住柴房!”
“那不成!大門一關、二門一閉,邪八尺、順一丈,他想睡誰屋就睡誰屋!”
哈喜兒說話了。哈喜兒說:“明兒我就添置一豁大宅院子,我是爺們兒,怎麼也不能讓你們跟著我吃苦受罪!”
粉蓮高興地說:“對,這幾年背大頭雖說勞累了一些,但銀子沒少賺!”
哈喜兒說:“鹹魚也有個翻身的日子哩!我就不信我們的日子過不到人前麵去!破船還有三千釘,手上的銀子雖說不夠添置一豁大宅院子,但養活兩房太太還是富富有餘的!”
粉蓮說:“從今往後,咱哈家就算是城西的大戶了,明兒先找個粗作,居家過日子缺少不了一個跑腿打雜的。”
小金豆哧哧笑,她笑著說:“銀子不是問題,我隻要唱幾場堂會銀子嘩嘩的就來了。”
仨人走在夜幕當中,手挎著手,肩並著肩,話越說越親近。隻有哈喜兒知道,小金豆的手指頭一路都在輕輕地在他的手心裏寫字,寫了些什麼,哈喜兒全然不知。但哈喜兒心裏明白:娶了二房,人前人後就得有個爺的派頭了!
粉蓮似乎識破了哈喜兒的心機,她說:“有了大宅院,你就夠得上個爺了!”
哈喜兒打趣地說:“過去我就不像個爺嗎?告訴你——這城裏夠得上爺的掰著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我算其中一個!”
走到五味什字的酒鋪子門口時,粉蓮說:“以後咱們就要在一個鍋裏攪飯勺了,喝上兩口,痛快痛快!”
小金豆哧哧笑道:“好,咱們喝兩盅,痛快痛快!”
哈喜兒說:“喝,喝它個一醉雙休,喝它個酩酊大醉,喝它個人仰馬翻!”
仨人走進了酒鋪子,小金豆吆喝道:“燙一壺燒酒,上三個涼盤、三個熱碗!”
雞叫頭遍,仨人都喝醉了。哈喜兒在粉蓮和小金豆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等仨人回到小院的時候,天角已經露出了天光。走進房門,三個孩子並肩並腿地睡在柴房的炕上。粉蓮說:“小金豆,讓娃們睡,咱們在我房裏將就睡一會兒。
走進廳房,粉蓮和小金豆把醉成一攤爛泥的哈喜兒攙扶上炕,然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粉蓮說:“睡吧,這房子雖說小,可炕夠睡三人了!我們將就睡一會兒。”
小金豆滿麵緋紅的站在炕沿邊,低聲說:“這不好,就是我做了哈哥的二房,我們仨人也不能睡一個屋呀?!當心亂了綱常!”說著,小金豆局促地扯著衣裳襟,羞澀的低下了頭,
粉蓮挑了一眼小金豆,說道:“隻要我不說,誰管得著!睡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說著,粉蓮剝脫了棉袍,鑽進了哈喜兒的被窩。
小金豆噗嗵跪在了炕沿邊上,淚流滿麵的說:“粉蓮姐,哈哥,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們的奴,願打就打,願罵就罵!”
粉蓮敞胸露懷地從被筒裏支撐起身子,扯一把小金豆說:“姐是個粗人,配不上他的一肚皮詩書!以後我主內、你主外,不分你我他!來,我們搭夥睡才熱火。”
這時,哈喜兒在被窩裏睜開眼睛,他衝著小金豆傻傻地笑:“金豆,過來,你過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