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裏，爹給我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因為爹一直是抽煙的。常年包裹在自己的吞雲吐霧之中，仿佛有解不開的愁雲鎖鏈，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片雨雲。
我們家是獵戶，住在半山腰上，屋後是一片竹林，竹林與山林連成一片，屋的前麵是一片碧綠的菜畦，菜園邊上是一塊青草地，那裏草地過去就是懸崖峭壁，懸崖邊長著一顆遒勁根深參天粗壯的黃果樹，有一條斜徑小路下去就是師爺和陸小翠的家，比我們家晚搬來兩年，因為是村裏唯一可以教私塾的先生，所以受優待住到了山下，屋後也有一塊茂密的竹林，仿佛防我們家偷窺似的隻有弱柳扶風時候才依稀看得見他們家瓦房的屋瓴，村莊中是農民們的肥沃黑土農田，村莊那邊的山腳下有一條河，河的那邊又是綿延不絕的山，山上又住著獵戶……
現在話說回來，我和娘常常站在屋前的菜園邊，眺望坐在那黃果樹下沉沉地抽著水煙的爹，當陽光明媚穿透過茂密樹葉如揚花般投下來的星星點點，娘總是無限深情地對著我說：“他，永遠都是我心目中那個不抽煙的男人！”
那時我還小，我明明看爹是抽煙的，不明白娘所說的心目是不是人的第三隻眼，為什麼我心裏看不到，瞑神閉眼起來心中就是一片黑暗。
據說爹抽煙還與我有關呢！雖然我有親身體會，卻沒有記憶，因為我才出生呢！
在我出生的那一天，陽光穿過了如沙漏的牆壁，在屋子陰暗處般駁地升騰起一片金黃，爹在產房外焦急的踱步，和眾鄉親們等待我降臨到這個世上。
當裏屋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打破了空氣中的壓抑靜黙，人們熱情欣喜，當產婆掀開門簾興高采烈告訴說是生的一個兒子的時候，眾人激動地甚至還沒得及熱情道賀的時候，爹已從圍攏的人群中急不可賴地把我搶過了過去。
不顧一切地用那雙孔武有力的手揉捏在繈褓中的我，鼓凸著眼球急切的樣子仿佛在翻尋一旅行袋裏夾雜著什麼重要的東西，而聽到懷中依然咯咯笑的我後，爹的眼神突然變得暗淡下來，一下子變得萎靡頹廢，那是用盡一切希望後留下的，口中呢喃著向很遠的牆根退去.“不好，這孩子骨骼輕奇，一定是個練武的奇才，模樣乖巧，長大隨我必定模樣俊俏，啊……”
當人們驚呼著伸手接到半空的我，驚魂未定，再一回頭，大家已看到了那片金黃的陰暗背後蹲在角落的爹生平第一次抽起了煙。
我爹和我娘年輕時候，正值社會思想浪潮，並以先鋒人提倡過“男女平等，隻生一個，要生一定要生個女孩”，正是這個思想的武裝下，我的出生才不受待見。
六歲那一年，外婆從外地第一次來我們家做客，爹娘有事都出去了。
天空烏雲密布，雲層翻滾壓過低低的屋簷，我懂事地搬來小板凳，陪外婆聊天。
我好奇地問著外婆各種各樣的問題，“外婆天有多大，地有多廣？”“外婆海的顏色是什麼樣的？”我的天真無邪逗得她嗬嗬地笑，開心地滿臉皺紋舒綻的像山花兒層層疊疊。
最後，我目光注落在她右手食指上纏繞的紅線圈上，於是我好奇地發問，“外婆，你那手指上為什麼纏著個紅線圈啊？”
不料，一語成讖，外婆剛才還燦爛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好一會兒，寂靜得仿佛剛才的熱鬧就是一場夢，當我抬起頭，外婆雙眼早已噙滿了淚水，外婆的目光順著屋簷低矮翻滾的雲層望去，喉嚨裏一直含精不表的低聲婉轉，像天邊傳來久遠的雷聲，不知道需要承受歲月多少的委屈，那不住抖擻的臉上不可阻止的陷入一場痛苦的回憶中。